第七十九章 回府(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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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未歇,朝會未散。
請旨出京的年輕觀星樓主沒心思在與他八字不合的保和殿上多做停留,帶著心頭些許遺憾朝龍椅方向敷衍拱手,轉過身微一停頓,在百官注視中,咧嘴朝首輔楊公做了個不符合身份的輕佻鬼臉,徑自邁步朝殿外走去,來時孤單,去時灑脫。
保和殿大門的門檻高有兩尺,常被民間百姓稱作是錦鯉化龍的龍門,走到此處,陳無雙有意放慢腳步,靜靜站在文官佇列最末尾處的蕭靜嵐斜倚著殿門微閉雙眼,呼吸勻稱悠長,像是恃寵而驕神遊物外,少年欲言又止,終於一步跨出朝堂,門外就是天大地大的江湖。
十一品凌虛境劍修的用武之地,該在雍州北境,該在南疆劍山,總之不該在兵部衙門。
陳無雙走出保和殿的一剎那,再不壓抑胸中蓬勃劍意,痛痛快快大笑幾聲,氣勢恢宏的劍意挾著漫天雨水倒卷而上,從簷角瓦沿墜落而成的石階積水,竟重新化作點點渾濁雨滴,在一眾親軍侍衛和太監們驚異的目光裡,自下而上朝雲層義無反顧衝去。
身穿蟒袍的少年渾不在意一手造就的異相,一步一階拾級而下,順著漢白玉石鋪就的御道,穿過朝會之前百官靜默恭候天子的廣場,笑吟吟走出宮門大開的皇城,撐著傘的大寒像是早就料到樓主大人會第一個出宮,早把那駕正三品以下官員見之當退避行禮的馬車等在門口。
這種該死的天氣,官場上品級森嚴的尊卑規矩就越發顯得尤為重要,各府邸的車伕們猜不到今日朝會自家主子會受賞還是受罰,若是沒眼力勁讓貴人在雨中多等片刻,興許就會被遷怒,但再怎麼也不敢逾越不成明文的種種規矩,按理說,首輔楊公家的馬車該排在宮門外第一位,但鎮國公府上的叼著狗尾巴草的車伕實在太過霸道,要不是有親軍侍衛怒目瞪著,恐怕他敢把馬車趕到保和殿等著。
沒等看見陳無雙的身影,大寒就感覺到一股滔天劍意正從宮城裡緩緩朝外移動,而且似乎在逐漸衰弱,這位死士的右手鬆開韁繩,立刻面色不善地攥住劍柄,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要是公子爺真在宮城裡跟人動手落了下風,即便宮門之內是萬軍埋伏的龍潭虎穴,也只好咬著牙闖一闖了。
大寒的手剛搭上劍柄時,身負把守宮門重任的侍衛頭領就察覺到了緊張氣氛,默不作聲朝身周幾人丟了個眼色,悄然後退兩步拉開距離,與其他訓練有素的侍衛隱隱站成一個半圓形陣勢,天子親軍不是奉行單打獨鬥的江湖修士,只要是膽敢冒犯天家威嚴的逆賊,管他是五境高人還是司天監的三境劍修,一律沒有什麼公平和道理好講,一擁而上迅速圍殺。
排在鎮國公府馬車之後的自然是首輔大人府上的馬車,那位看似歪著頭打盹的車伕微不可查皺了皺眉,纏在手腕上的韁繩稍微一緊,約束著日久通靈的馬匹朝後退了數步,眼下氣氛雖然沒到劍拔弩張的份上,可真要是有人在宮門處跟天子親軍交手,這種熱鬧還是離得越遠越好,京都裡的水當屬宮城最渾,有些連在朝堂上縱橫捭闔半生的楊公都不願意去蹚,躲著些才好。
就在那位侍衛頭領暗自思量,推演需要付出幾條性命代價才能斬殺司天監三境劍修的時候,卻見叼著狗尾巴草的年輕車伕把手從劍柄上挪開,臉上也有了輕鬆笑意,侍衛頭領生怕其中有詐,反倒更不敢放鬆警惕,遲疑著皺眉再次後退兩步,剛要回頭去看,就聽見身後竟然有人哼著小曲走進門洞。
雨聲喧譁,聲響傳到空曠拱頂門洞裡更是嘈雜,再加上一眾親軍侍衛的注意力都放在隨時可能拔劍出手的大寒身上,居然沒有察覺到後面何時多了一個人,光看今日百官上朝之前的氣勢,就知道每月一次的大朝會不可能這麼快就散朝,瞳孔瞬間縮成針眼的侍衛頭領駭然扭過頭去看,穿著一襲侯爵品秩黑色團龍蟒袍的少年笑意淺淡,負手閒庭信步。
陳無雙嘴裡哼著的小曲不是流香江上有名的思無邪或下揚州,而是那天在蕭靜嵐離去的花船上,花了整整一百兩銀子請年老琴師彈奏過的曲子,久在煙花之地脂粉堆里耳濡目染而粗通音律的觀星樓主只記得其中意境最深的一段,曲調之中原本不太明顯的愁緒混著門洞裡的迴音,連大寒都能聽出其中傷懷。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直到陳無雙撩起蟒袍衣襬跨上馬車,伸手問大寒要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讓親軍侍衛聽著心裡有些不踏實的曲調哼唱才停下,觀星樓主一言不發探身鑽進車廂垂下門簾,那名讓侍衛頭領如臨大敵的倨傲三境劍修才哼了一聲,歪頭將傘柄夾在脖頸處,斜著臉不屑一顧地翻了個白眼,拽著韁繩掉轉馬頭,揚長而去。
首輔楊公府上的車伕看清這一幕,壓低傘沿,自言自語輕笑道:“年輕真好。”
大寒跟二十四劍侍中的其他人一樣,都是自幼父母雙亡被司天監養大的孤兒,在十六歲之前心無掛礙只知道練劍,其實能在他這樣的年紀修成六品且四境有望的修為,跟各門各派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沒法比,但已經算是極為出眾的了不起天資,只是嘗過女人胸前風情後難免在劍道上有所懈怠,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事情,從古至今比比皆是。
這位死士雖出身於司天監,卻對朝堂和官場上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見自家公子爺安然無恙,連問一問保和殿朝會上發生什麼事的興趣都沒有,不緊不慢趕著馬車往南走,大雨擋不住京都城的繁華景象,該熱鬧的坊市還是熱鬧,不再擔心陳無雙安危的大寒甚至有閒心,停車掏錢在路旁雨棚下的攤位上買了個面具。
額青腮紅,獠牙外翻,賺了幾文柴米錢的攤主好心解釋說,這是陰曹索命鬼的模樣,凶煞的很,放在家裡能辟邪,尋常鬼祟不敢靠近,大寒戴在臉上招搖過市,即便沒有馬車上鎮國公府的印徽也無妨,這回索性連活人也不敢靠近。
車廂裡的陳無雙似乎忽然想到什麼,扔出一袋散碎銀子,饒有興趣道:“下雨天出攤做生意不容易,都是為了掙口飯養活老小,拿這些銀子去,把剛才攤兒上的面具都買回來。”
戴著索命鬼面具的大寒微微一愣,隨即將馬車籲停在路邊,毫不客氣將銀子揣進懷裡,聲音有些沉悶道:“哪用得著這麼些銀子,公子稍等,我去去就來。”
陳無雙嗯了一聲,右手一翻,四師叔陳季淳所贈的那顆棋子赫然出現,五指靈巧依次律動,一黑一白就開始在他手指間眼花繚亂地翻飛,好似陰陽相生,老陽生少陰,老陰生少陽,不破不立,有嫩綠新芽生於千年老樹斑駁樹皮縫隙。
讓本該在雍州北境殺敵的三境劍修做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實在是大材小用,有這麼一身傲人本事的年輕人哪怕是在人傑地靈的京都也不容小覷,哪家顯赫門閥能招攬到這等人才都值得慶賀,尤其是崇尚詩書傳家的清貴文官府邸,缺什麼就想著補什麼,一向最捨得花重金在江湖上尋覓招徠本事不俗的年輕散修。
一來是那些歲數不大的江湖子弟眼皮子淺,略施恩惠手段就能收買人心,再者是府上有修士,既可以讓旁人不敢輕視,也好藏在背後做一些見不得光的隱晦事情,所以大寒要是沒有司天監二十四劍侍的身份,在京都城中早就是跟流香江花魁一樣炙手可熱的角色,甚至可以有良禽擇木而棲的待價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