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回府(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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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揣著銀子去買面具的大寒絲毫不覺得委屈,二十四劍侍中個個都是為司天監死而無怨的死士,自家公子爺是觀星樓主,隨意一句話在他眼中看來,都比明黃色繡著雙龍戲珠的聖旨管用,嬉皮笑臉地在攤位前討價還價,要是那攤主知道這人剛才險些就要仗劍闖了宮城,恐怕他不戴那索命鬼的面具也會嚇得雙腿痠軟。
買空了那個攤位上所有的面具也沒花出去多少銀子,大寒吃下嘴裡的東西可不肯再吐出來,光明磊落地將剩餘銀兩據為己有,想著下回出門得給小核桃買些脂粉,女人嘛,不就在乎臉蛋好不好看身上香不香,討她歡心不算難事。
以陳無雙跟黃白之物不共戴天的敗家性情,壓根不把那袋銀子放在眼裡,在大寒抱進車廂裡的近百面具中隨意挑挑揀揀,其中以面目猙獰駭人的惡鬼形象居多,倒也有按照江湖傳聞中兇獸的模樣畫出來的虎豹豺狼,少年找到一張不見五官的慘白麵具,拿在手中輕聲笑道:“沒臉沒皮,這個得送給窮酸書生。”
馬車走到鎮國公府門前時,這場從朝會之前就淅淅瀝瀝的雨總算停下,灰雲也有了開始散去的跡象,天邊高掛一道絢麗彩虹,大寒卻沒有收起傘,稍一猶豫就一甩韁繩,駕車作勢要從正門長驅直入,出門時自家公子爺是司天監唯一嫡傳弟子,回府時已經是朝堂所承認的觀星樓主,當然要走中門。
陳無雙卻並不打算在自家門前耀武揚威,只拿了那張慘白麵具在手上,將其他的一股腦收進儲物玉佩,出聲讓大寒停下馬車,彎腰走出車廂在一對威武石雕麒麟前站了片刻,笑道:“你還是從側門回府,去祠堂告訴我三師叔一聲,就說咱家四爺散朝以後會來,我提前去觀星樓上等他們。”
大寒答應一聲,剛掉轉馬頭準備繞到側門,又聽見陳無雙囑咐道:“你不要走遠,我有事交代你跟錢興去辦,見過三爺以後來觀星樓找我。”
馬車吱悠吱悠走遠,陳無雙走到左側麒麟石像旁邊,這兩座雕像都極為高大,其底座就近乎與少年胸膛平齊,伸手放在雄麒麟腳下踏著的天書上,有些出神,這座天下實在太大了,江湖之深廟堂之高,遼闊不輸大周十四州的漠北苦寒,孕育無數兇獸的南疆十萬大山,還有茫茫不知盡頭的東海南海,大到司天監像是一個揚臂擋車的螳螂。
少年肩頭上,一邊是百花山莊,一邊是鎮國公府,全部丟進這座天下,也未必能砸出多大的水花,當年十二品劍修李向何等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硬生生以手中長劍、麾下雄師壓服了世上所有桀驁,連傳承數千年經久不衰的道家祖庭都捏著鼻子認了栽,一千三百年後,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的樣子。
春秋迭轉,哪有常開不敗的牡丹。
鎮國公府四個字底下,於左近無人處沉沉嘆息。
去年出京,見識了八百里洞庭上的大風大浪,也曾在雲瀾江上劍氣斷流,可惜同行的穀雨一去不回,這次出京,陳無雙心中感慨萬千,最見不得身邊人轉身就是此生永別。
此去涼州,必然是要分生死的,少年氣運加身,謝逸塵則自認為天命所歸,這是觀星樓主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一場,陳無雙撥出一口濁氣,如果是自己死在涼州的話,世上恐怕就再也不會有下一任觀星樓主了,大周傾塌之前,司天監首當其衝。
甩了甩頭,陳無雙換上一張笑臉,推開大門,拿著那張面具走向七層觀星樓。
最先聽見大門響動的老管家匆匆迎上前,看見面帶笑意的陳無雙神情輕鬆,這才把從天光不亮的寅時開始就繃緊的那根心絃鬆弛下來,“陳家列祖列宗護佑,公子平安無事便是萬千之喜,老朽這就讓膳房安排一桌酒菜來,今日天氣涼爽,就擺在水潭邊可好?”
朝會之後再用膳,是京都各家門庭不約而同的規矩,原因其一是文武百官寅時就得到達宮門處,時間沒寬裕到細細用早膳的程度,其二則是因為保和殿上群臣拘謹,生怕肚腹不舒服時君前出醜,故而儘管明知道一月一次的大朝會耗時頗久,也不會出門前在府上用膳,年老些的臣子大多會在進殿上朝之前含一片人參在嘴裡。
老管家特意提前給頭一次上朝的陳無雙備了上好的人參,細細洗乾淨了切成薄片,可身懷四境修為的少年卻道謝婉拒,以他的修為但凡體內有真氣運轉,雖說達不到道家有為修士餐風飲露的通玄辟穀境界,但三兩天水米不進也不打緊,擺擺手笑道:“在朝堂上沒使多少力氣,不急著吃飯。”
算是看著陳無雙長大的老管家深知自家這位公子爺脾性,最不喜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也不再出言多勸,只跟在他身後緩緩往前走,看著少年身上一千餘年來司天監從未有過的黑色蟒袍,眼角竟然有些溼潤,感慨著唏噓道:“公子相貌生得俊朗,穿上蟒袍玉樹臨風,老朽記得當年老公爺第一次穿蟒袍時,可不如公子好看。”
陳無雙心裡一動,好奇道:“我師伯承襲爵位那年,多大?”
老管家沒有任何思索和遲疑,自然而然地脫口答道:“像咱們陳家這種門庭,都成家很晚,老公爺二十六歲那年才娶了夫人進門,同年接掌了觀星樓,先帝下旨令老公爺承襲爵位,老朽還記得那天咱們府上熱鬧的很,大半個朝堂都來觀禮,前任首輔程公親筆留了墨寶致賀,幾位大學時、六部尚書一個都不少,皇室宗親也有人到,二爺還私下裡扯著老朽說笑,說老公爺穿著白衣做喜事,一晃這就幾十年了,公子啊,咱們陳家···”
說到最後幾個字,老管家聲音裡明顯有了哽咽哭腔。
當年鎮國公府裡住滿了人,多少在外頭威風八面的司天監白衣修士,在府上見著這位深受兩任樓主信重的老管家都執禮甚恭,可如今時過境遷,偌大一座司天監,二十四劍侍裡只見大寒和小滿,一萬玉龍衛只留下孤零零枯守祠堂的陳叔愚,水潭裡的錦鯉都換過一茬,也不見那些熟悉的臉孔回來。
陳無雙伸手扶著老管家手臂,柔聲道:“您老放心,只要我還活著,陳家就還是那個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