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請旨赴涼州(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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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平公公將自身一縷真氣融入嗓音喊了聲肅靜,然後就再也沒心思去管朝堂群臣是否還喧譁,身影一閃湊到龍椅旁邊,恨不得能將自己多年吃盡磨難苦修出來的一身修為,全部換成能替陛下吊住性命的醫術,可惜終究插不上手乾著急,只好緊盯著楚鶴卿不放。
這位有資格在保和殿上身穿蟒袍的內廷首領真氣極為雄厚,喊出來的肅靜兩個字竟不次於仲夏驚雷,餘音仍在殿中滾蕩不休,沒有修為的文官哪裡經的住這個,只覺有霹靂從耳邊炸響,渾身氣血倒著翻湧,震得腦子裡一片空白,正值壯年身子骨強壯的踉蹌幾步還能站穩,年老體衰的已經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茫然失措。
要不是陳無雙始終不敢放下戒備之心而將神識散在四周,又在電光火石間出手護住離他最近的楊之清,恐怕這位為大周國事操勞數十年的大學士,就得內腑受創重傷當場,雖知道御階上心急如焚的老太監是五境高人,這還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的本事,少年抿了抿嘴唇,從氣息感知上來看,平公公所修行的功法絕非等閒,竟是老陰生陽的路子。
如果老太監也是個劍修的話,那麼他的劍意定然是至柔而成剛,逆轉五行生剋。
平公公與楚鶴卿相熟多年,卻是第一次從這位與南海段百草、白馬禪寺空相神僧齊名並稱為當世三大神醫的修士臉上,看見凝重到眼看要滴出水來的程度,生怕此時出聲會打擾到太醫令對陛下脈象的判斷,屏住呼吸不敢開口詢問,眼角餘光瞥向不知該不該靠近的太子殿下和仍然死盯著陳無雙的二皇子殿下。
沒人察覺到老太監的袖子微微一顫,手心裡已經扣住兩枚銅釘,除去十一品境界的楚鶴卿以及蕭靜嵐,保和殿上再沒有第三個人,能擋住他出手極為隱蔽的銅釘,二皇子不行,身兼四種頂尖御劍法門的陳無雙也不行。
保和殿上一片死寂,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出陛下的呼吸聲有氣無力,便是此時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就在眼前,也不敢稍有異動驚擾了太醫令,王宗厚眼神陰鬱地盯著陳無雙,陳季淳看向戶部尚書大人的目光中倒好像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幾步明修棧道的棋路而已,算不上環環相扣滴水不漏的妙手。
《拾浪集》二十八局,當年程公只看了前面十六局就自愧弗如,那一年陳家四爺還未娶親成家,這一樁舊事只有當時在場的陳伯庸和楊之清知道,要是陳季淳能不姓陳,他才是程公屬意的繼承人,生在司天監對他而言是幸事,也是才情難抒的大不幸。
那便忍將浮名,換了烏衣巷兩行南歸雁也好。
楚鶴卿眉頭擰成峰巒疊嶂,搭在景禎皇帝脈門上的手指遲遲沒有拿下來。
當世三大神醫雖都精通醫術卻各有所長,最負盛名的南海段百草僅憑不高不低的四境修為蜚聲海內,靠的是對天下草木藥材藥性細緻入微的理解,最擅以毒攻毒之類的狠辣方式攻堅克難,開出來的藥方往往讓人大驚失色,在醫術一道上喜行險劍走偏鋒;而白馬禪寺空相神僧則更擅長以自身佛法根基、醇厚真氣為人疏通經脈祛除百病,多以針灸火石之術扶危救困。
這位曾高中過探花郎的太醫令走的才是藥、術並舉的堂皇大道,當年被江湖譽為白衣渡厄沈判官的沈廷越所學所用與他甚是相似,照常理說,診脈這種手段對楚鶴卿而言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甚至不需要三根手指,只平伸出食指就能同診病人寸關尺,可此時事關天子安危,楚鶴卿半點不敢託大。
診脈時間明顯過長,平公公只覺渾身上下已然被冷汗溼透,自從在宮城內修成五境,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趕到心頭驚懼,強行定了定神,揮手散出神識籠住龍椅所在的方圓六尺,確信沒有半個字會傳到百官耳中,才輕而又輕地出聲問道:“楚大人?”
楚鶴卿聞聲抬頭,正與景禎皇帝目光交匯,陛下的眼神竟無比平靜冷漠,虛弱道:“楚愛卿,不要瞞著朕。”
太醫令嘆息著輕輕點頭,挪開眼神,仍然持續不斷往景禎皇帝體內渡入真氣,手指也仍然停留在他手腕脈門處,澀聲道:“陛下···陛下是修士,縱使臣有膽子瞞著,陛下也自知龍體內經脈正日漸枯萎,如今連丹田也···微臣無能,那湖底生白蓮加上南疆玄蟒的妖丹,還是無濟於事,快則兩月遲則半年,陛下所修出來的真氣就會消失殆盡,到那時···”
平公公渾身顫抖,不得不雙手扶著龍椅才能站穩,他再不懂醫術也聽明白了楚鶴卿的意思,修士丹田枯萎就意味著此後再也無法生出新的真氣,而經脈中殘存的那些會在周天迴圈中損耗減少,這就是一個不可逆的被動散功過程,一旦體內真氣完全耗盡,血氣將隨之失去生機,便是八百個南海段百草,也無力迴天了。
老太監哀聲喚道:“陛下···”
隨即右手一把死死攥住楚鶴卿衣袖,近乎哀求道:“楚大人是當世神醫,一定還有法子,一定還有法子···你說,你說需要什麼天材地寶,只要楚大人能說出名字來,咱家拼了這條老命窮盡南疆漠北大漠滄海,也要給陛下找回來···”
數月以來刻意對平公公疏遠的景禎皇帝,從無情天家練就出來的鐵石心腸終究一軟,從太醫令手中掙出手腕,深吸一口氣卻接連咳嗽,勉強坐直身體,撫平龍袍上的褶皺,可惜撫不去已然乾枯的點點血跡。
老太監雙淚縱橫,顫抖的左手矜起蟒袍雪白袖口,不停在陛下龍袍扎眼血跡上輕輕擦動,當年李燕南年幼時,弄髒了衣裳怕被板著臉教他讀書的程公看見責罰,來不及換衣裳,也是身邊的平公公這樣一點一點耐心扯著袖子蘸水擦拭。
匆匆數十年,從東宮到保和殿,恍然一夢。
景禎皇帝知道老太監右手裡扣著銅釘,眼神卻滿是暖意看著他,溫聲勸道:“不必擦了,如今咱們主僕二人,誰都不怕旁人笑話,便是沒有這場大朝會,朕也知道時日無多了。這是天命,朕是天子,躲不過的。”
楚鶴卿沉沉嘆息,收回貼在景禎皇帝背上的手,天地有定數,陛下病入膏肓生機衰退,旁人的真氣畢竟是飲鴆止渴的外物,是藥三分毒的道理婦孺皆知,此時渡入他體內的真氣越多,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就會死得越痛苦,為醫者菩薩心腸,救不了活人,就讓死人臨走前少受些折磨。
緩緩轉身,太醫令根本不在意殿上群臣都想從他神色上看出些什麼來,而是冷眼看向始作俑者陳無雙,那柄竹劍蜻蜓在他手中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他很想出手將那少年打個半死不活,同為十一品劍修,他是朝堂上少數不怕陳仲平胡攪蠻纏的人物,可反反覆覆幾番猶豫,餘光發覺首輔楊公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終於將胸中怒意化作一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