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著手裡的金屬,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麼,一些雜亂的回憶也就紛至沓來。

當天究竟是怎麼了,她有些記不起來——也可能是自己出於某種特殊的原因選擇去遺忘了罷。

只記得那日她再睜開眼時,已被人裝進了一個簡陋的逃生艙裡——被她那個該死的經紀人。

她真想當面用拳頭好好問候這個滿腦子僅剩下錢的賤人,因為他還記得在狹窄的艙內給她留了把老式的栓動步槍和半袋子彈——這極可能只是為了羞辱和取笑她——因為她這樣生長在閃耀世界裡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會懂得如何去擺弄這種老古董呢?

設定好單一航線的舊式逃生艙最後被那幫冷血的雜種惡意地投向了這個邊緣世界,於是伴隨著艙體穿越大氣層時短暫刻畫出的一道絢麗火光,D37星域的這顆無名行星便又迎來了一位不幸的冒險者——有趣的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傻逼則被恰巧巡邏至此的AI艦船轟炸成了百億宇宙塵埃,絕大部分在巨大爆炸中解體的飛船殘骸最後又遭到行星引力的捕獲,甚至還形成了一片在北半球大部分地區都能瞧見的壯觀流星雨——這倒還算不錯。

但她再也回不去了——在這顆已瀕死的蠻荒星球上。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她也沒什麼好牽掛的,而且這兒也不是看上去那般無趣透頂。

她只是偶爾會在安靜的夜裡感到些許孤獨——也就一點點而已。

在密集草叢中跋涉的她最後拐進了一條幽邃的通道,小心摸索著翻過了裡頭堆積如山的水泥塊,用身體撞開了通道盡頭那扇早就在風雨中脆化了的金屬小門。

門後驟然升起的月光一下便晃得她睜不開眼來,待她適應住明亮的光線時,才徹底放下了遮擋它的右手。

今天的白皙月亮異常漂亮。

未經商場內覆灰玻璃過濾的月光從萬丈高空被洋洋灑灑地拋射下來,多情而溫柔地將她與她周身的一切都給納入懷裡。

但在她這個角度看去已瞧不出任何人類曾在此活動過的痕跡了——即便這裡曾是這座城市的中心。

這裡似乎一直都是植物的天堂。

她只是在淺淡的月華下駐足片刻,便走向了一輛停在商場門口不遠處的車子。

按理來講它是無論如何都不該就這樣直接停在這座豪華商場的小廣場上的——尤其是某個粗心的人停它時還撞倒了不少裡頭完好矗立著的優美雕塑和噴泉——這樣的壞蛋理應受到強烈的譴責,噢,不過鑑於她自己就是始作俑者,這些無意義的指責乾脆就免了罷,你也不要指望她會傻乎乎地跑去自首。

這種僅加裝了原始電控系統的燃油車她先前還從未接觸過——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接觸過,至少她以前一個人逛車輛博物館時還是瞧見了的——她記得那時抓在手中的薯片滋味兒蠻不錯的。

是卡桑德拉味兒的——還是蘭迪味兒的?

她有些忘了。

總之,你不該強求她一坐上發黴的皮墊就能熟練地分辨離合與剎車來——即便如她這般天才,學習新事物也總要花些時間的——至少她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就學會了如何去打火和踩油門。

走上前去的她在腰間摸索了一下,用一把生了鏽的鑰匙開啟了這輛她在商場停車場裡尋到的唯一一輛能走的麵包車的車門——駕駛座的門已經鏽蝕地厲害,所以光去拉開它便費了她不少的力氣——而且這該死的破門開啟時又發出了陣刺耳又難聽的吱呀聲,叫她難受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甩好車門的她坐到了稍稍一壓便會冒出發黃孢子的黴變皮墊上,這中空的東西居然還就此撲哧地叫了一聲,聽來十分有趣,都叫她給哈哈笑出了聲。

但好像又沒那樣有趣——既然不怎麼有趣,她又為什麼要笑呢?

藉著透亮的月光,她照著車上的提示標語認真地為自己繫好了經長時間的歲月磨打而變得乾脆的安全帶,又貼心地替被她放置在副駕駛座上的栓動步槍綁上了安全帶——她同這把保養得很好的老式栓動步槍是有感情的,在很多時候她都愛將它喚作“倖存者”先生。

她有些生疏地給車子打了火,然後開啟了車子的遠光燈——準確來說,是左側的遠光燈,因為右側的遠光燈在她試圖將這輛麵包車從停車場裡開出來時被某輛停在路邊的不開眼的跑車給刮爛了——真是晦氣!

但一側的遠光燈就已經夠了——橘色的亮眼光芒足以照亮她前進的路。

她要離開了——永遠離開這座徹底陷入沉寂、於日升日落中安靜等待死亡的古老城市、去到更遠的地方追尋她渴望的夢想和希望。

她將兩手搭在這幾日又積累了一層塵土的方向盤上,慢慢鬆開車子的離合,輕輕踩了一腳油門。

她已經為這一天準備了好久了——這從她那雙透徹的、還反射著遠光燈光線的清澈眼眸裡就能輕易看出堅定的決心和意志來。

但車子只是一頓,熄了火——好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

面帶疑惑的她在腦子裡回想了一遍車子啟動的程式——噢——她似乎忘記鬆開手剎了。

可這對古代人來講也該是個常發生的小問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