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朱載圳聽陳洪講述馬車裡的俞大猷無端變成了朱希孝的什麼義妹,牙根癢癢的真想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對方臉上。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清楚此人自己萬不能得罪。

如今,最受皇上信任的宦官只有三位:司禮監掌印李芳,此人是大家公認的老好人,對宮裡與朝中的爭鬥向來不聞不問更不參與,只知唯皇上之命是從。也似乎忘記了曾經的司禮監掌印是何等的權勢熏天、風光無限,只是樂在其中的做著他的“玉璽保管員”,諸事不爭;

司禮監秉筆兼御用監掌印黃錦,此人幼時便入興獻王府,任當時還是興獻王世子的皇上的伴讀。因是從潛邸出來的老人,所以皇上對他的親近與信任自是不必說,可惜,他向著自己的三皇兄裕王;

而眼前的這位——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陳洪,行事果敢、狠辣,最受皇上倚重。他一直想要朝局恢復到幾十年前的舊例——內宦的權勢凌駕於內閣和錦衣衛之上,所以怒其乾爹李芳不作為,是三人中最有野心的一位。正因他有這樣的慾望,才能將他牢牢攥在手中為自己所用。

景王心裡清楚,雖然自己是最受寵的皇子,而陳洪不過是皇室的家奴,但自己不能得罪他。

景王壓下心中的不滿:“這不能全怪陳公公,是我們低估了朱希孝的心計。把那個自稱是什麼的義妹的丫頭留下,陳公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陳洪一離開,景王望著身邊的葉玄,平靜的道:“葉玄,你剛才臉上現出了怒氣和焦躁。以後記住,陳洪就算是將本王的王府點火燒了,也要和顏悅色的說陳公公不過是一時失手;嚴家父子就算將太倉國庫都搬回了自家府邸,也要在父皇跟前誇讚他們忠君體國。陳洪的奸詐與歹毒不亞於秦時的趙高,一不留神得罪了他,本王的結局會像李斯一樣人頭落地。嚴家父子的行徑,為整個裕王府所不齒,只要嚴家擁有父皇的信任,錦繡江山就一定會是本王的。所以,面對他們時,就算心裡怒氣沖天,面上都不能有任何不悅的情緒。”

葉玄拱手道:“殿下贖罪,卑職剛剛一時心急,失態了。現在我們怎麼辦,裕王那邊毫無動靜,一定已同朱希孝達成了協議。俞大猷人在他們手中,串好了口供,誰的罪也定不了。這樣一來,不僅沒籍著俞大猷將朱希孝拉下水,反而讓他們團在了一起,而且胡梅林在東南諸將心目中的威信……”

景王目射寒芒:“就算他們巧舌能編出花兒來,近臣結交邊將是大罪,皇子和武將暗通款曲更是皇上的大忌,這一仗說不準本王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 胡宗憲在東南的威信是憑著智謀與韜略拼出來的,沒那麼容易丟失。將那女子安排在客房,好生照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片子,竟膽敢耍弄堂堂東廠提督,要麼是智勇過人,要麼就是個十足的大傻妞。本王要親自會會她,說不定能套出些於我們有用的東西。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嚴家父子定然已知曉了,你跑趟嚴府替本王傳句話,讓他們弄些三皇兄和朱希孝聯手維護俞大猷的人證物證。只要父皇下旨將俞大猷移交刑部提牢司,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桌上的燭臺和房頂的吊燈將房間照得通明,李夏昕卻如身處無邊黑暗之中一樣恐懼。她全身發抖的立在屋子中,懷中緊緊的抱著那個食盒,盒中那些可口的小點心,平日裡只要有一塊就足以令她歡喜至雀躍,現在整整一盒卻也無法帶給她絲毫心安。

“俞將軍護國救民、愛兵如子,是浙江不可或缺的大英雄、大人物,我李夏昕一介小女子,能為護俞將軍而犧牲,是莫大的榮耀,更是我應該做的。對,我多勇敢啊,我是東晉時的謝道韞,我是戲文中的花木蘭,我是和王姐姐一樣的巾幗英雄,我比《烈女傳》中的好多女性還要偉大了不起,我……”這些豪言壯語在腦海中一遍遍的過,可李夏昕的心卻愈發顫抖,最後終於哭了:“王大哥,派你辦差的那個朱什麼孝的官究竟多大,能不能壓住這些抓著我的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死亡的陰影立即襲上心頭。李夏昕卻突然安靜下來:“我捨身為俞將軍擋災,對方一定會認為我是俞將軍的人,俞家軍將士個個英勇,我表現的膿包會牽累整個俞家軍被人笑話的。若真該喪命於此,肯定逃不過的,因為人家又不是爹孃和哥哥,不會因你掉幾滴淚便順了你的意。”

李夏昕擦乾眼淚,徑直走到桌邊坐下,開啟食盒開始大快朵頤:“橫堅都是一死,與其哭哭啼啼的讓人看笑話,還不如靜下心好好享受生平最後一頓美食呢!”

可有人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她心仍不由得一緊,下意識的咬住了下唇,手中的糕點也碎了一桌。

進屋後的景王邊移步桌邊細細打量著李夏昕。一身淺綠色的粗布窄袖短衫,將整個人兒顯得精幹、清秀。又黑又長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清澈而靈動,鼻子小巧而挺直,如果要笑起來的話,圓圓的臉蛋上會有一對很可愛的小酒窩。扁貝般的玉齒咬著嘴唇,秀美的唇已有幾處淺淺的齒印,顯然她有些緊張。

單論美貌,如若把她扔在妃嬪宮娥堆中,算不上出類拔萃;但她身上卻散發著一種氣質,讓人覺得心裡敞亮。

景王此刻心中不禁升起了些許好奇——眼眸澄澈而暗藏閃爍,充滿稚氣的臉上帶著些許緊繃,既不像是閱歷豐富、智勇雙全的女中豪傑,更不像是任人唆擺的傻妞。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甘願替俞大猷入虎口狼窩;這麼平穩的坐著,究竟是什麼都不怕,還是確保自己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