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局一直是汪直銘教導他的,但他顧得大局只不過是汪家而已,為了汪家槍斃了子房,現在又殺了揚梓,這算得上顧大局嗎,只不過是自私而已。汪直銘明明知道小五沒有諷刺的意思,但他的一字一句彷彿一顆顆釘子,釘在了他的內心上。

汪直銘看著消失在深夜中背影,低頭看了眼雙手上隱隱約約的鮮血,笑容中帶有些許苦澀。

債欠的太多了,總歸要還的。

回到家,汪直銘看到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這是廖媽親自下廚做的;“廖媽,全家就你我兩個人,不用做太多的菜,簡單點就好。”

“知道了。”廖媽一如既往的刻意躲避他。

汪直銘心裡明白,她在為做過的事而愧疚;“這麼晚了,別忙活了,都是自家人,坐下來一塊吃吧。”

廖媽開始還猶豫不決,但在汪直銘的催促下,她在圍裙上擦拭了遍溼漉漉的雙手,坐到了屬於她的位子。

往嘴裡扒拉了幾口米飯,汪直銘就吃不下去了,因為他心裡掛念著口袋裡揣著銅斝。找個了理由,他離開了飯桌去了書房。反鎖上門,他將銅斝放在書桌上,仔細端詳著。他總覺得韓五爺將它擺放的太隨意了,肯定有古怪。

先秦的青銅玩意可是價值連城的俏貨,放在整個交行也很難見到,當然,這單單指的一眼貨,而不是地攤兒上專坑棒槌的妖怪。因為青銅古玩價值不菲,各個時期的能工巧匠都會對前朝的仿製前朝的青銅器物謀利。乾隆到民國時期,古玩行興起,包括青銅器在內的古玩價格被追捧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價,所以,許多商人昧著良心仿製作舊各代青銅器物,一般人瞧不出上面的妖氣,就算看了天書的蟲兒也有走眼吃仙丹的時候,

行內人談起青銅器物,一致認為荒貨,新貨居多,不敢納。

汪直銘也對青銅古玩退避三舍,如果不是賊貨、土貨之流,他絕對不沾手。

再將注意力放在銅斝本身上,它是不是妖怪,一時難下定論,但八成是勞動貨。它的底子很亮,銅鏽非常符合商周青銅器的厚,硬,既然這樣,為什麼汪直銘還是覺得它不對味?問題還是出在了銅鏽和底子上。

仔細看並不難發現,銅斝的底子有光澤但偏暗,似真缺假,而且,用手觸控銅鏽,能感覺到生軟;用鼻子輕輕一問,有一股松木的味道,這是漆皮汁!很明顯,這個銅斝是贗品。

看到這裡,汪直銘心裡有了三四底兒了,放長線釣大魚的不是濱崎,而是韓五爺本人,這和汪直銘之前其中的一個推測差不多。韓五爺知道韓燁替日本人辦事了,所以才故意偽造了黑百合故意讓他偷走,為的是讓假黑百合散佈出去,一來甩掉了自身的嫌疑,另外讓對他有威脅的軍統、濱崎互相撕咬,而他做漁翁之利。

其實,韓五爺一定想到了有人去香檀十樓偷銅斝,唯一想不到的汪直銘會去。他對弟弟韓燁的性格太瞭解了,韓燁不會和任何人分享一塊肉,所以在拿到黑百合後一定想方設法的陷害汪直銘,豈料,汪直銘卻有高人相助,不但化險為夷了而且將韓燁送入了大牢。另外,這件銅斝的造假手法確實精妙,上海沒有幾個人能瞧得出來妖氣來,但汪直銘的掌眼能力不但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而且讓許多老輩也自愧不如,能看出問題不足為奇,鑑於這點,他的一番精心策劃百密一疏,算得上失敗了。

更讓韓五爺驚訝的是,汪直銘做事不但果決而且心狠手辣,殺了楊梓滅口不說還一把火燒了香檀十樓。這一把火,徹底把韓五爺除掉潛在威脅的計劃燒成了灰燼,而且,進一步想這把大火招來了類似於濱崎、軍統之類的么蛾子,他能不頭疼嗎?而這種結果卻是汪直銘樂意看到的,如果猜得不錯,韓五爺一定會先沉不住氣找他,畢竟,兩人如果各自退讓一步,韓五爺還能看到軍統和日本人短兵相見的大戲。

果不其然,次日下午,韓五爺的電話打來了,請汪直銘到韓家去坐坐。汪直銘求之不得,爽快答應了,並立即動身去了韓家。

正堂下,韓五爺安坐在燈掛椅上閉目養神,絲毫沒有察覺到汪直銘的到來。數日不見,他頭頂上白髮叢生,臉色疲憊憔悴,精力大不如從前了,在管家的提醒下,他睜開了眼,看向汪直銘的雙眼也暗淡無光了。

“韓伯。”

“坐吧。”韓五爺指向了身旁的木椅說。

汪直銘順著他的意思安坐在木椅上,環顧著周圍的一切,渾身不自在。這座老宅建於清代光緒年,第一位主人是當地有名的富賈,輾轉幾手最終落在了韓五爺手上。老宅的四周全是是新式的洋樓,導致它顯得格格不入,如果不是他執意反對,上海政府會將這座老宅拆掉建新式的民宅了。

正堂正對著四扇硃紅木扇門,也許是韓五爺怕風,只開了兩扇,因此,光線很暗。

撇頭看著韓五爺半明半暗的臉,汪直銘頓時坐立不安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不知道韓伯叫直銘來,有什麼要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