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卻說李世民被盧隆義、史思文一陣殺敗,只好匹馬單槍,望密林間而走。盧隆義收住後軍,史思文當先追趕。看看趕上,李世民著慌,繞樹而轉。史思文抽刀在手,發手砍去,正砍在樹上;及史思文拔出刀時,李世民已走出林外。史思文大怒,於是隨後趕出,卻不知去向,但見那片樹林之東,落下了金盔一個。史思文無奈,只好取盔捎在馬上,一直望東追趕。原來李世民把金盔棄於林東,卻反向西走去了。史思文追了一程,不見李世民的蹤跡,只好奔出谷口,遇見孫靜空,同回寨見曹法正。蓋莊早驅木牛流馬到寨,交割已畢,獲糧萬餘石。史思文獻上金盔,錄為頭功。盧隆義說道:“兄弟要是小心一些,這就是李世民小畜生的首級了。”曹法正道:“何必著急?這小畜生性命就在旦夕了!”

且說李世民逃回寨中,心甚惱悶。忽使命齎詔至,言李世民與劉黑闥、段達、宋金剛、執失思力、淵蓋蘇文等屢戰屢敗,後勤供應困難,令李世民等堅守勿戰。李世民受命已畢,只好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再說六家反王聞李世民被曹法正打敗,十分鬱悶,頡利可汗說道:“這曹法正不是個凡人,只怕不好對付,不如用些旁門左道,有何不可?”王世充笑道:“可汗這個辦法雖然可恨,也是迫於無奈的。”李淵道:“這事還不是這裡的。我等軍中如何有個道士僧人?頡利可汗這辦法自然是不錯的,只是可行性不大。”劉武周說道:“皇兄此言差矣,可汗是突厥人,部落中必然有巫師,咒死一個曹法正應該不是問題。”頡利可汗聞言,連忙說道:“不可,此言差矣。我突厥的巫師只會祈福,這詛咒之術實在不曉得。況且楚地才是天下巫師的源頭,我突厥巫師也是楚地巫師傳承的,不如我們找個祖宗去,此事必然成功。”王世充道:“這有何難,我的鐵冠道人就可以去。”竇建德說道:“既然如此,就讓鐵冠道人來,我們看看再說。”王世充笑道:“這有何難的?”就傳鐵冠道人前來,眾人一看,怎樣打扮:

面如傅粉,海下長髯,戴一頂束髮鐵胎冠,頭挽雙髻,體貌輕揚。皂袍麻履,形異尋常。嘴如鷹鷙,眼露兇光。葫蘆背上,劍佩身藏。人君福德安天下,元始先差偈諦神。

劉武周問道:“道長有何法術,請賜教一二。”鐵冠道人說道:“貧道乃是山中野人修成法術,技藝不高,只好獻醜了。”於是現出法身,就有二十四首,十八隻手,執定了瓔珞、傘蓋、花貫、魚腸、金弓、銀戟、加持神杵、寶銼、金瓶。眾人大驚,都說道:“道長此去,其事定然成功,我等拭目以待。”原來這鐵冠道人是山中前年狐狸修成的人形,妖術高強,此番下界作亂,該有果報,只是苦了隋朝將士。正是: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

甘心萬里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

話表李世民久不接戰,哨軍將後方報知曹法正。曹法正集諸將議曰:“李世民屢戰屢敗,非是本帥本事高強,多是他這些聯軍各懷鬼胎,心不在一處,所以被我們抓住時機,多次擊敗他。但是萬一他們回過神來,我們的對手可就真是百萬大軍了。”眾服其言。曹法正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齎往江都,說明情況。小校領命,齎著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賊軍伏路的捉住,解赴軍中見元帥李世民。李世民搜出陸遜表文,覽畢,不禁讚歎道:“曹法正這人真妙算也!”遂命將隋卒監下,令宋金剛、尉遲恭、王龍、黑白夫人謹防隋朝發來的後兵。

話說頡利可汗的突厥國軍馬大敗一陣,又值暑天,草原人馬多生疾病;乃修書一封,令人轉達李世民,議欲撤兵還國。李世民看書畢,謂來人道:“請回復可汗,本帥自有主意。現在就有醫生治療突厥國士兵,執失思力元帥也不打算撤兵。”使者回報頡利可汗。頡利可汗問道:“秦王將軍作何舉動?”使者道:“但見秦王元帥催督眾人於營外種豆菽,自與諸將在轅門射戲。”頡利可汗大驚,親自往李世民營中,與李世民相見,問道:“今曹法正親來,兵勢甚盛,秦王何以御之?”李世民聞言說道:“曹法正前遣人奉表於主上,不料為我所獲。如今機謀既洩,彼必定知備;於他而言與戰無益,不如且退。我想大戰一觸即發,就在這幾日之間了。”頡利可汗笑道:“元帥既有此意,想來隋朝蠻子即宜速退,何又遲延?”李世民見說笑道:“自古大軍欲退,當徐徐而動。今若便退,他害怕我軍必乘勢追趕:這是取敗之道也。可汗放心,現在宜先督各路軍馬為拒敵之意,吾悉以人馬向武都而進,為疑敵之計,這樣隋軍沒有什麼防備,還以為我們要和他們的援軍作戰,又在表面上和他們纏鬥,如此消滅他們就方便了。”頡利可汗依其計,辭李世民歸本營,正是:

床頭孤劍空有聲,坐看中原落人手!

青山一髮愁濛濛,干戈況滿天南東。

來孫卻見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早有細作報知曹法正,說賊軍已動,須用提防。諸將聞之,皆要出戰。曹法正素知李世民之才,諭眾將道:“李世民有謀,莫非用誘敵之計?況且我們的機密都被他知道了,不可輕進。”眾將乃止。數日後,哨卒報來:“前來增援的三路兵馬皆退矣。”曹法正未信,再令人探之,回報果然盡退。曹法正說道:“李世民用兵,不亞孫、吳。此戰未可平也。看來,又要我們和他單獨作戰了。”因敕諸將,各守險要,引大軍屯於武都,以伺其變。

卻說曹法正在武都,欲為久駐之計,乃令隋軍與當地百姓相雜種田:軍一分,民二分,並不侵犯,百姓皆安心樂業。秦叔寶入告李世民道:“隋軍劫去我許多糧米,今又令隋軍與我民相雜屯田於渭濱,以為久計。似此之來,真為國家大患。秦王殿下何不與曹法正約期大戰一場,以決雌雄?”李世民說道:“本帥奉旨堅守,不可輕動。再說了,和他交戰,我們就能打得過嗎?”正議間,忽報盧隆義將著李世民前日所失金盔,前來罵戰。眾將忿怒,俱欲出戰。李世民笑道:“聖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但堅守為上。”諸將依令不出。盧隆義辱罵良久方回。

曹法正見李世民不肯出戰,於是密令蓋莊造成木柵,營中掘下深塹,多積乾柴引火之物;周圍山上,多用柴草虛搭窩鋪,內外皆伏地雷。置備停當。曹法正附耳囑之曰:“汝可將葫蘆谷後路塞斷,暗伏兵於谷中。若李世民追到,任他入谷,便將地雷乾柴一齊放起火來就是。”又令軍士晝舉七星號帶於谷口,夜設七盞明燈于山上,以為暗號知曉。蓋莊受計引兵而去。曹法正又喚盧隆義吩咐道:“汝可引五百兵去賊軍營寨討戰,務要誘李世民出戰。但是不可取勝,只可詐敗才是。李世民必追趕,汝卻望七星旗處而入;若是夜間,則望七盞燈處而走。只要引得李世民入葫蘆谷內,本帥自有擒之之計。”盧隆義受計,引兵而去。曹法正又喚史思文吩咐道:“汝將木牛流馬布置,或二三十為一群,或四五十為一群,各自裝號米糧,于山路之間,往來行走。如賊軍搶去,便是汝之大功。”史思文領計,驅駕木牛流馬去了。曹法正將武都兵一一調去,只作推廣屯田;後又有吩咐,道:“如別兵來戰,只許詐敗;若李世民自來,方併力只攻渭南,斷其歸路。”曹法正分撥已畢,自引一軍近上方谷下營。

且說程咬金、尉遲恭二人入寨告李世民曰:“今隋兵四散結營,各處屯田,以為久計;元帥若不趁此時除之,縱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難以搖動。”李世民說道:“不可,此必又是曹法正之計也。”二人說道:“噫!元帥若如此疑慮,寇敵何時得滅?我兄弟二人,當奮力決一死戰,以報國恩。”李世民笑道:“罷了,既如此,汝二人可分頭出戰。”遂令尉遲恭、李世民各引五千兵去訖。李世民坐,待迴音不說。

卻說程咬金、尉遲恭二人分兵兩路,正行之間,忽見隋兵驅趕木牛流馬而來。二人一齊殺將過去,隋軍大敗奔走,木牛流馬盡被二人及手下搶獲,解送李世民營中。次日,又劫擄得人馬百餘。亦解赴大寨。李世民將解到隋軍,詰審虛實。隋軍告道:“元帥老爺,曹法正只料你堅守不出,盡命我等四散屯田,以為久計。不想卻被擒獲。”李世民聞言大喜,即將隋軍盡皆放回。尉遲恭說道:“元帥,我和老程好不容易抓了這些賊人,你何不殺之?”李世民聞言說道:“將軍不必多慮,量此小卒,殺之無益。放歸本寨,令說我等人馬如何如何寬厚仁慈,釋彼戰心。當年呂蒙取荊州,正是此類計謀也。“遂傳令下去:今後凡有擒到隋軍,俱當善遣之。仍重賞有功將吏。諸將皆聽令而去。

話表曹法正令史思文佯作運糧,驅駕木牛流馬,往來於上方谷內;程咬金、尉遲恭等將軍不時截殺,半月之間,連勝數陣。李世民見隋軍屢敗,雖有些許顧慮,到底心中是歡喜。一日,又擒到隋軍數十人。李世民喚至帳下,問曰:“你家元帥曹法正今在何處?”眾人說道:“啟稟秦王元帥老爺,我家那個不在武都了,在上方谷西十里下營安住。如今,每日要運糧屯於上方谷。”李世民備細問了,即將捉來的眾人放去;乃喚來諸將,吩咐道:“列位,曹法正今不在武都,在上方谷安營。汝等於明日早間,可一齊併力,攻取武都。本帥自引兵來接應就是。”眾將領命,各各準備出戰。徐茂公說道:“請問元帥何故反欲攻其後?”李世民說道:“徐將軍不愧是當世奇才,語出驚人,諸位請想,武都乃曹法正之根本,若見本帥兵攻之,各營必盡來救;本帥卻取上方谷燒其糧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敗也。”徐世勣拜服。李世民即發兵起行,令徐世勣、李靖各引五千兵,在後救應。

且說曹法正正在山上,望見賊軍,或三五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隊伍紛紛,前後顧盼,料必來取武都了,乃密傳令眾將:“若李世民自來,汝等便往劫賊寨,奪了渭南。”眾將各各聽令。

卻說賊軍皆奔武都來,隋軍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李世民見隋軍都去救武都了,便引程咬金並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盧隆義在谷口,只盼李世民到來;忽見一枝賊兵快馬殺到,盧隆義縱馬向前視之,正是李世民。盧隆義大喜,上前大喝道:“李世民休走!”舞槍相迎。李世民一看,好一個盧隆義:

頭戴峻嶺閃光盔,身披犀角塔牙甲,腰束獅蠻帶,外罩排利泰山袍,足蹬日月血池靴。掌中二百四十斤漓泉麒麟槍,揹負孟德倚天劍,坐下飛山千里白羅馬。

李世民急睜鳳目看去,果然利害,問道:“來者何人?”盧隆義說道:“我乃是大隋天子坐下,兵部侍郎,加驃騎大將軍,盧隆義是也。”李世民說道:“此人真虎將也!誰可生擒,賞布帛二百匹!”王龍道:“我來一戰!”盧隆義問道:“慢,你是何人?”王龍說道:“我乃是聯軍大將,王龍就是。”盧隆義笑道:“我知道你,你是那劉武周的副先鋒,你那先鋒尉遲恭有些本事的,你既然是副先鋒,必然也是好漢,不要走,吃我一槍!”王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會留手了!”挺鏟接戰。只一合,震得王龍雙手流血,被盧隆義趕上一槍刺死了。尉遲恭大怒道:“反賊,你爺爺又尉遲恭來也!”盧隆義見了,撥回馬便走。李世民道:“此人武藝蓋世,還在已故羅將軍之上,所以逃跑,是因我們人多,一定要抓住他。”隨後趕來。盧隆義只望七星旗處而走。李世民見盧隆義只一人,軍馬又少,於是放心追之;令尉遲恭在左,程咬金在右,李世民自居中,一齊攻殺將來。盧隆義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李世民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回報谷內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李世民大喜道:“此必是積糧之所也。”於是大驅士馬,盡入谷中。

正走間,李世民忽見草房上盡是乾柴,前面盧隆義已不見了。李世民心疑,謂徐茂公、李靖道:“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奈何?”言未已,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賊軍奔逃無路。山上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乾柴都著,刮刮雜雜,火勢沖天。李世民驚得手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將大哭道:“都是本帥一時不慎,我等三人皆死於此處矣!”山上曹法正看了,心中大喜,說道:“老天有眼啊,我大隋江山又該一統,黎民百姓數十年的戰亂之災,如今都要化為塵土了。”

那廂李世民吩咐徐世勣、李靖道:“今日如此,實是本帥低估了曹法正,然則孤為唐皇嫡子,爵位秦王,斷然不能投降。但是三軍將士,本為一日之安穩而反隋。如今將要死於此地,本帥之過也,彼等安可同受之?孤之表叔,其實好大喜功之輩,無罪於楊隋,有罪於黎民。今我等叛亂可平,彼必再行土木征戰,或為仁政科舉取仕,此事未可知也。是以汝等不可死於此地,蓋因此也。傳令軍士,本帥允許他們放下武器,走出谷口,向曹法正投降。”二人未回一言,左右軍士說道:“元帥待我等有如父之於子,雖國家不同,不分遠近。今元帥遇難,卻要我等獨活苟且,是何道理?”淵蓋蘇文說道:“本帥聽聞中原有一大俠荊軻,一豪傑高漸離,有歌一曲,乃是《風蕭蕭兮易水寒》。今日本帥轉戰他鄉,與眾位英雄遇難於此,並無怨言,不如傳唱此歌,有何不可。”程咬金道:“諸位,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你我再來反隋!”這兩個領頭,倒也有趣。

曹法正在山上聽見,大驚道“賊軍所謂為何?”孫靜空道:“似乎在唱歌?”曹法正道:“是什麼?”盧隆義道:“好像是《風蕭蕭兮易水寒》。”曹法正說道:“當年荊軻刺秦,都是這妖物所壞!”三個正說話之間,忽然狂風大作,空中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只見驟雨傾盆。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李世民見了大喜,忙說道:“不就此時殺出,更待何時!”即引兵奮力衝殺。執失思力、段達亦各引兵殺來接應。史思文軍少,不敢追趕。李世民、徐世勣、淵蓋蘇文、李靖等與執失思力、段達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不想寨柵已被隋朝軍兵奪了。李建成、李元吉等正在浮橋上與隋軍接戰。李世民等引兵殺到,隋軍退去。李世民燒斷浮橋,據住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