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蕭凌來找袁雋,被吳庸攔在了府門外,只好再將人約到薈錦樓,三樓雅間內,長風彙報起查訪的事情。

榮國公府出了一件說不大也不小的事。

姜融有房小妾名張氏二孃,本是京畿巡防營一位郎衛的未婚妻,頗有姿色。因西北戰事起,張氏長兄被徵召入伍增援虎嘯關,出征在即,張二孃趕到報國寺為兄長求了道平安符,回城途中不幸被姜融看上,當即被搶回了榮國公府。第二天,姜小公爺隨意遣了個管事上張家送了些銀錢物品,本欲打發了事,卻不想碰上了“刺兒頭”。

原來,張二孃與京畿巡防營郎衛武凱是正兒八經過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之禮的,只待武郎衛得假就要完成最後的“親迎”。張二孃被搶入府當日,就有人跑到張家報信,張家大郎連夜趕到武凱駐紮之地,請得上峰恩准,告假出營。

國公府管事登張家門的時候,武凱就在屋裡,當即制住管事告到了京兆府。無奈,榮國公府手眼通天,事情最終不了了之,武凱因此很是消沉了一陣。

事已至此,本該橋歸橋、路歸路,但姜融反不滿起來,因其受到了家族責難,其父榮國公將宣威將軍落選西北軍主帥的事怪罪到了他頭上,稱張二孃兄長正要遠征西北,他卻鬧出這樣的事,聖上若再重用他的嫡親姨夫,勢必要寒了軍心,未免因小失大,才轉而選擇了亭林郡主。於是,姜融再見張二孃時便覺得橫豎不順眼,非打即罵,後院妻妾欺凌張二孃的種種手段,也都得其默許。

數日前,張二孃被診出懷了身孕,本該母憑子貴過些安穩日子的她,屍首卻於第二日在水井裡被發現。榮國公府上下無人對一屍兩命起半點憐憫之心,反倒怪罪張二孃不懂事,尋死還連累府上壞了水。

“張氏病故”的訊息傳回張家,二老因榮國公府先前搶親之事已得過教訓,不想再鬧,只求榮國公府賜還女兒屍身,未料如此卑微的請求仍然遭到駁斥拒絕。恰武凱得假返回探望張家二老,聽說此事,長了心眼,悄悄候於榮國公府外,等見家丁趕出一輛載放草蓆卷的牛車時,忍痛偷偷跟上。待到城外亂葬崗,家丁拋下草蓆卷就走,武凱上前將其擒拿,又開啟草蓆確認,正是差點成了自己妻子的張二孃。

武凱不由分說,駕著牛車連人帶屍又告到京兆府。因事關人命,府衙此次頗為重視,一番查驗之下,張家二老並武凱才知曉二孃死於窒息,脖間指印清晰,系被害身亡,且其身體髮膚上新舊傷痕遍佈,死時更身懷有孕!

兇案出自國公府,茲事體大,京兆尹孫正親自登門,只帶回姜融的另一房妾室徐姨娘,自陳因妒生恨下了毒手、害死張二孃。但徐姨娘手形十分纖細小巧,與屍身上的並不相符,獄官便用了刑,女子身嬌體弱受不住,吐露行兇者實為姜融,張二孃死前曾一遍一遍求他“放過孩子”,而自己因在屋外偷聽遭發現,被推出頂罪。雖說出了真相,但徐姨娘抵死不肯畫押,皆因徐家老小性命盡數拿捏在國公府手上。

孫正無法,只能將案件疑點直白地鋪陳到姜融面前,正是袁雋那日所見,當天下午榮國公府又交出一名被打得只剩半條命的男僕,說發現此人因見色起意,欲對張姨娘行不軌遭反抗,才失手殺了人。

孫正知道這又是個替死鬼,刻意草草結案,並暗示張家二老將案子告去刑部,最好順帶著把自己和京兆府一併告了。張家二老不解,無措得很,正巧碰上蕭凌派去打探訊息之人,深知其中奧妙,在稟明家主之後,幫忙到刑部衙門遞了狀紙。

伴隨長風的彙報,蕭凌注意到袁雋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又出現面色發白、嘴唇青紫的犯病模樣,遂即上前,這才發現袁雋已將手心摳到鮮血淋漓。

“禕然!”

“她求他放過孩子!只求他放過孩子!”袁雋失神地反反覆覆只念叨這一句。

“禕然?袁禕然!你看著我!”

袁雋好似噩夢驚醒,淚眼婆娑,張嘴只能比出“蕭諾一”三字的口型,沒有聲音。

蕭凌揮退長風,牢牢將已然崩潰的女孩擁在了懷裡,柔聲安撫:

“交給我!都交給我!不怕!不怕了!”

袁雋當天夜裡便發了噩夢。

夢裡,她身處一片白茫茫的地界,好似迷霧環繞,不辨方向,空無一物。獨自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之後,隱約傳來孩童呼喊,一聲一聲,叫著“孃親”。

不知為何,袁雋知道這是在叫她,於是更發力四處奔走尋找。過程中,四周景象漸漸清晰起來,與此同時,孩童呼喊聲也越來越近,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喊一個名字:“冀兒!”

冀,希望之意,她親自選的字,為她的孩子命名。

“冀兒!”她越喊越急,越走越快,待看清周圍景緻時,才意識到,此處是興慶宮紫宸殿的梅園。

袁雋循聲向角門處走去,發現那裡並無孩童身影,只站著個身穿黑金齊服的男子,卻是已成了年的燕洄。

他面上神色清冷,向她伸來一隻手,眸子裡裝著的是她不想看懂的情緒。見她不願走近,燕洄終於說話:

“袁雋,沒有冀兒了。”

袁雋驚醒,心如刀絞,不敢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