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崇志堂席位幾何、如今還餘多少,安平公主的邊地課又能容下多少考生?”

“崇志堂餘席不少,若大家不介意擠一擠,安平倒是不怕聽課人多。反正,陛下都覺著安平的書不錯,那課必然也差不了。若實在坐不下,不是還有彝倫堂嘛,再不濟靈臺也行,地方更寬敞,至多冷一些,安平屆時穿得厚實些就是了。”

“哈哈哈哈,好!就依你所言。來人!擬旨。”

袁雋沒想到,順和帝全盤接受了自己的提議,甚至明旨奪了當日薈錦樓幾名挑頭考生的參考資格。至此,安平公主報案,京兆尹主持處置,順和帝親自下旨,“掐架事件”高開高走,圓滿收官。

蕭凌獲知後,點著袁雋額頭笑她:“做先生的排場是大了,可那幾個考生這般灰頭土臉被趕回去,你這回得罪的可是泉、瓊兩州計程車族,大虧!”袁雋不甚在意,到了二十四日崇志堂講學,蕭凌將她送到國子監門口便不願再進,只道:“今日崇志堂必定人才‘擠擠’,我便不湊這個熱鬧了,待散學來接你。”

袁雋如常踩著學鍾最後幾響才走進崇志堂,入目所及,果如蕭凌所說人才“擠擠”。

今日崇志堂內“湧進”的旁聽考生大致可分三類。其一,純為一睹首位授了文官職、主講國子學課業的大楚公主風采,豈料眼前只一個瘦瘦小小、著靛青宮裝、梳雙平髻的小女娃,略略意外。其二,深以為安平公主乃聖上最為寵愛看中的宗親晚輩,且聽聞可於翰林院、鴻臚寺自由出入,日常所交皆為有權有名之士,祖父還是國子監祭酒,遂特地攜得意文章書畫而來,有心露臉。其三,知曉“掐架事件”始末,判斷泉、瓊兩州的考生必咽不下這口氣,定會藉著旁聽機會來給公主下面子,於是,專門來現場看戲,分外雀躍。

袁雋站定,堂下致禮,只見首排正中座上,因著蕭凌缺堂才敢堂而皇之落座的姜融嘴角帶笑向上望著。袁雋不慌不忙,只一處一處打量聚坐旁聽的各州考生,一言不發,以靜制動。堂內一時鴉雀無聲,氣氛有些緊張,突然,一旁聽考生當先起立:“安平公主,學生乃泉州考生,出自渤港鄧家,行五,名聰,表字志銘。久聞崇志堂邊地課之名,常遙想公主講學風采,今錄名旁聽課業,實榮幸之至。”

袁雋見人不爽利,更不搭話,鄧聰面上掛不住,也不再客套:“聽聞公主平日講學所涉多為北平與西北境各地,其實我泉州於元滄入海口處與齊隔江而望,也算邊地,不知公主可否也講講泉州?當然,公主未曾到訪過泉州,泛泛而談也無不可。”

袁雋擺出得體笑容,淡淡說道:“本公主頭回在崇志堂講學時就說過,我這課是紙上談兵,對沒出過中州的國子學學生來說確實足夠了,可如今機緣正好,堂上有真正生於邊地、長於邊地、熟知民情之人,這課不如交給你們講吧!”說完,袁雋大大方方地於講席上坐下,又做手勢請人:“鄧五郎,請!”

“公主才是先生,此為何意?”

“教學相長,機會難得。”

“這……倉促之間,叫人怎麼講?豈不誤人子弟?”

“不過講些邊地民情風俗,誤不了人。鄧五郎既出自渤港鄧家,當可講講渤港百姓中兵、農、漁、工、技、商各籍人口比重如何,稅賦差異多少?轄內各港口碼頭分佈如何,水師港口和民用碼頭差別多少?北平水師江上戰船和泉州水師的海船區別如何,一船軍兵一日吃喝保障用度多少……”

“我哪知道這些?”

“不知道嗎?要科舉入仕之人,自己家鄉民政都不清楚嗎?而且,你不是渤港鄧氏嗎?鄧家百年制船世家,兩朝出過三任水師都統,制船、軍政也不懂嗎?”

“我……”鄧聰憋得滿臉通紅沒說出一句話來,在其身邊圍坐的泉州眾考生也低垂著頭。

“本公主原以為鄧五郎是想要給本公主一個下馬威,如今看來,原來真是虛心求教來的。”

袁雋話音剛落,旁聽的瓊州考生聚坐之處爆發出一陣笑聲,袁雋敏銳地捕捉到姜融神色中的不耐,心下狐疑:怎麼出身南海瓊州的姜氏小公爺,反倒站在泉州考生一邊了?

袁雋視線射向瓊州考生,一名膚色略黑、一身淺青衣衫的高瘦青年被推搡著站了起來,朗聲道:“學生韓汜,小家小戶的不值一提,講學是肯定講不了,倒能說些瓊州醫、藥之事,不知公主眼裡,這些算不算邊地民情?”

“算。上來講吧!”

有人起了頭,自有後來者,求表現的考生花樣百出,好不熱鬧。待有滄州考生開講,崇志堂學生又拿城東酒肆王老漢和城西餅鋪劉小兒借貸的術數題來考校,但見其竟能結合京城佈局貴賤差異、酒肆餅鋪營利週期差異、王老漢和劉小兒借貸心態差異、甚至糧食收成豐欠影響差異等因素詳細分析、侃侃而談,崇志堂學生這才終於相信安平公主所言——術數一道的“數”與“術”都是刻在滄州人骨血裡的!

待散堂學鐘敲響,眾人仍意猶未盡,袁雋正待離去,卻被一群蜂擁而上的考生團團圍住,一茬茬的文章書畫遞來,不勝其煩,又不好發作,只能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雖只旁聽,但也要守本公主崇志堂講學規矩。凡堂上佈置課業,若感興趣,可形成策論答卷,先交予寧國公府姜四小姐處,言之有物的,本公主自然能看見。除此之外,若有課業相關事宜要討論校誤,可於講學後直接到敬世閣來見。至於風花雪月的文章書畫便不必拿來了,本公主不得空。”

言畢,得了眼色的“小先生”姜姝上前向眾人致禮,引走了人潮,替袁雋解了圍。

袁雋好不容易出了崇志堂,向著敬世閣而去,途徑一處僻靜小院時,赫然見到孫正攜兩名京兆府府兵與姜融在一處說話。見袁雋望去,孫正遙遙行了禮,並不近前,袁雋留了心,點了點頭,不多停留。

待到敬世閣,小火爐上的水剛剛煮出蟹眼泡,袁雋等的人來了。

“學生韓汜,見過安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