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阿努比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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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地方,大理石地板被沾滿泥土與青苔的石板所取代。一排排高出地面的墳墓如同一幢幢微縮的排屋,從大廳中心如車輪輻條般向四周放射開來。很多的墓穴裂開了。一些用磚砌起,另一些則圍著鐵柵欄。在房間周邊,黑色的柱子變換著形狀,不時化做古老的柏樹。我感覺同時置身於兩個不同的世界,無法判定其中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胡夫徑直跑到損壞的天平旁,爬到了頂上,感覺就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樣。它沒有注意到河馬小卷毛。豺一路跑到王座邊,變回了阿努比斯。
“歡迎,”他說,“這將是你們見過的最後一個房間。”我充滿敬畏地四處打量,“審判之廳。”我看到河馬小卷毛,皺了皺眉。
“那是?”
“吞噬者阿密特,”阿努比斯說,“看看它,足以令你膽戰心驚。”阿密特在睡夢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叫了一聲,翻過一個身。它似獅子似河馬的腿抽動了一下。我不知道這隻陰間動物是否夢到了在追趕一隻免子。
“我一直以為它比這大個兒。”我說。
阿努比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阿密特只需大到足以吞下邪惡的心。相信我,它很勝任自己的工作。或者說它以前幹得不錯。”
天平上,胡夫叫喚了一聲。它在中間的橫樑上差一點兒失去平衡,損壞的圓盤幾乎敲上了地面。
“為什麼天平壞掉了?”我問。阿努比斯皺皺眉:“瑪特變得虛弱了。我本來想修好它們,可是。”他無助地攤開雙手。
我指了指一排排陰森的墳墓:“就是因為這個,嗯,墓地侵入到了這裡?”
朱蒂奇怪地看著我:“什麼墓地?”
“墳墓,”我說,“還有樹木。”
“你在講什麼呀?”
“她是看不見的,”阿努比斯說,“可是你有敏銳的知覺。你還聽到了什麼?”
一開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聽到血液流過耳朵的聲音,還有遠處火湖上的轟隆聲和噼啪聲。胡夫撓了撓癢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可這都沒什麼新鮮的。
閉上眼,我聽到一個來自遠方的聲音一種音樂,觸動了我最久遠的回憶。那是爸爸在家裡,微笑著帶我起舞。
“爵士樂。”我說。
我睜開眼睛,審判之廳不見了。也許並未消失,只是若隱若現。我仍能看到損壞的天平,空空的王座,然而沒有了黑色的柱子,沒有了燃燒的火焰,就連朱蒂、胡夫和阿密特都不見了。
墓穴是那麼真實。開裂的石板在我腳下輕輕晃動。潮溼的夜空裡散發出香料和燉魚還有古老發黴的昧道。我也許是回到了某個角落的教堂墓地不過墓碑上鐫刻的卻是法語,而且空氣太過潮溼,不可能是冬天。樹木低矮蔥翠,樹幹上爬滿了寄生藤。
音樂聲還在。墓地圍欄的外面,一支爵士樂隊身穿黑色西裝,鮮亮的彩色派對帽子,正在街道上列隊行進。薩克斯手上下舞動。短號和單簧管在哀鳴。鼓手咧開嘴左右搖擺,手中的鼓棒在閃爍。在他們身後,手持鮮花與火炬的,是一群身穿葬禮服裝的狂歡者,他們圍著一臺黑色老式靈車翩翩起舞。
“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好奇地問。阿努比斯從一座墳墓頂上跳下來,落在我身邊。他呼吸著墓地裡的空氣,顯得輕鬆自在。我發現自己在盯著他的嘴看,看他下嘴唇的曲線。“新奧爾良。”他說。
“什麼?”
“湮沒的城市。”他說,“法語區,河的西岸死者之岸。我深愛這裡。這就是為什麼,審判之廳常常與這個凡間世界相連的原因。”爵士樂遊行沿一條街向前推進,吸引了更多的旁觀者加入其中。
“他們在慶祝什麼?”
“一場葬禮,”阿努比斯說,“他們把亡者放進他的墳墓。現在,他們已經放下了屍體,悼念者用歌舞慶祝死者的一生,護送空的靈柩離開墓地。這個儀式非常的埃及化。”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我是葬禮之神。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死亡風俗如何體面地死去,如何讓身體與靈魂準備進入來世。我為死亡而活著。”
“派對上的你一定很有趣,”我說,“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兒來?”
“交談。”他攤開手,離他最近的墳墓發出隆隆的聲響。壁上裂開的一條縫隙裡飛出一根長長的白色帶子。帶子不斷湧出,在阿努比斯身邊編織成形。我的第一印象是:我的神啊,他會用衛生紙變魔術。這時候我才發現,帶子是布做的,長長的白色亞麻包裹布木乃伊的裹屍布。布帶變成了一張長凳,阿努比斯在上面坐下了。
“我不喜歡荷魯斯,”他示意我坐到身邊,“他說話太吵,太自負,總以為他比我強。伊西斯把我像兒子一樣看待。”
我叉起胳膊:“你不是我的兒子,我告訴過你我不是伊西斯。”
阿努比斯腦袋一歪:“不,你不像是個小神。你讓我想起了你的媽媽。”這給我迎頭潑了一盆涼水(可悲的是,我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多虧了齊亞)。
“你見過我媽媽?”阿努比斯眨眨眼,彷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我,我知道所有的死者,不過每個靈魂的道路都是隱秘的,我不能提起。”
“你可不能把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l她的來世在埃及嗎?她經過了你的小審判之廳了嗎?”
阿努比斯不安地望著金天平,它在墓地裡閃耀著,彷彿海市蜃樓。“審判之廳並不屬於我,我只不過是在照看它,等候奧西里斯回來。對不起我令你心煩了,可我不能再說更多。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了這些。只是你的靈魂有一種熟悉的光輝,很強的光輝。”
“受寵若驚,”我說,“我的靈魂居然會發光。”
“對不起,”他又說,“請坐下。”我不希望放棄這個話題,也不希望和他坐在一張木乃伊裹屍布織成的長凳上,可我直截了當的辦法似乎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