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可挽回,那便盡量削弱這代價吧。

相識多年,縱然不知何時竟已不再相知,但臣與君之間,理應還保有這一絲“共識”與“默契”存在。

然而這份被凌軻篤信著的“共識”與“默契”卻未曾有機會被驗證。

仁帝在昏厥之前,聽到的最後一道急報,是長平侯抗旨殺去了仙台宮救下了太子,正在向正宮門殺來的訊息。

仁帝幾乎是雙目赤紅地看向了手邊壓著的一封密奏,那是長平侯通敵匈奴的罪證,早在兩月前便秘密遞到了他的手中,他隱而未發,甚至仍有一絲猶疑不定……他並不欲讓太子牽涉其中,故才令太子去往仙台宮祈福。

可誰知他的太子借祈福之名行詛咒之舉,他的皇後反了,凌軻果然也反了!

仁帝胸口氣血翻湧,腦中最後一絲理智也蕩然無存︰“擬朕口諭,今夜膽敢犯近宮門者……不惜代價,格殺勿論!”

於是當凌軻斷臂的訊息傳至未央宮正殿時,回應那傳話禁軍的便是這一道格殺勿論的御旨。

郎中令薛泱縱有百般不忍,卻也不敢不遵,長安內外局面瞬息萬變,說不定已有訊息被送到了城外軍營中,沒人能擔得起這代價。

而在薛泱下令動手之前,後方負傷的繡衣衛首領祝執已策馬追至此處,他見得宮門前對峙的情形,怒然質問︰“大膽薛泱,待犯禁者視而不見,莫非逆賊同黨?!”

薛泱色變之際,祝執所領禁軍已舉刀殺上前去,而祝執在馬背之上挽起了手中長弓,箭矢刺向凌軻所在。

凌軻憑一臂尚可揮刀擋落這支箭矢,然而更多的箭矢很快逼至。

滿身是血的少年向他撲來,將他護在身下。

但如此局面之下,已是誰也無法去護住誰了。

劉固渾身扎滿了箭矢,凌軻身上也很快遍佈血洞。

椒房殿中,凌皇後立於高閣之上,一名武婢單膝跪在她身側,送來了宮門外的訊息。

凌皇後閉了閉眼楮,眼底卻無悔也無淚。

走到這一步,不是她的錯,不是思變的錯,更不是她阿弟的錯,既然無錯,為何要悔?而既已在這絕境中拼盡全力無愧於心,便也無需有淚。

“既荷——”

“婢子在!”

“帶虞兒和從南一起離開,去尋思退,告訴他,讓他聽話,一切到此為止,退得越遠越好。”

武婢既荷聞言抬起頭︰“小君,那您……”

既荷話未說完,驚懼地伸出手去,卻只來得及抓到那華袍一角。

正月春夜中,凌皇後自高閣上空一躍而下。

風雪過耳,死亡來臨前的一瞬,她腦海中快速閃過了這一生的經歷,最終定格在了幼時和阿弟一起放羊時,在草地上赤足奔跑的畫面。

一日放羊時,聽到了馬蹄聲,她拉著阿弟躲在大樹後,看到一隊人馬疾奔而過。

那隊人馬裝束並不威風,乍一看不過是這亂世之中並不起眼的一支亂軍草寇,他們的刀劍有些破舊,只旗幟上繡著一個還算醒目的字,她那時不識字,直到很多年後,她才知那原來是個“劉”字。

從此後,她和阿弟便和這個姓氏糾纏相連,至死方休。

遠歸的馬蹄似從凌皇後的舊夢中奔出,馬背上載著的是她並不聽話的小兒子。

正旦前夕,劉岐奉母親之命,去往長安兩百里外為父皇尋訪一位仙醫。

劉岐不是很想去,他才回來沒幾日,且他昨日還和母後說過他心間疑慮,母後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含笑對他說,向他父皇盡孝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