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視線從滿目狼藉的几案上循,便看見嚴畯已是吃的滿臉油光,口中咀嚼著肉,手上還拿著一根雞腿,一副大快朵頤的模樣,陳瑀不由眉頭微皺。

而高晉和其他士子見此人這般不識趣,亦紛紛怒目而視。

嚴畯卻是渾若無事一般, 兀自叫嚷著:“餐食速速上啊,吾還沒吃飽呢。”

說著,又敲打案几嘆息般地唱道:“長鋏歸來乎!食無魚!”

這下陳瑀都有些掛不住臉色了,冷聲道:“此次菜餚,多山珍而少海味,乃州牧考慮吾州風土人情特意囑咐,嚴君若嗜魚, 明日便為閣下專門備上一份,可好?”

徐州東臨大海,下邳更是河道縱橫,河鮮海味其實並不稀罕,蝦魚之類即便窮苦人家亦是常常可食,王政有鑑於此,特名人備上一些野味家禽,正是殷勤待客的表示。

在陳瑀看來,嚴畯這番作態已不能用輕狂傲慢來形容了,更是不識好歹!

他顧忌身份沒有直言相斥,一旁的高晉卻是立刻叱罵起來。

“好個狂徒,尊者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嚴畯毫不理會,瞧都不瞧他一眼,只是自顧擊案高歌,

堂上諸人面面相覷,有同來自彭城的生怕院外的王政聽見, 不僅嚴畯要受到重懲, 甚至有可能連累他們, 連忙上前扯著衣袖,輕聲勸解。

嚴畯依舊毫不理會, 閉目仰頭,翹了腿放在案上,搖頭沉吟起來:“雖古之周公,亦不能及?”

“東海小兒。”說到這裡,嚴畯抬眼望向高晉,冷笑著道:“汝可知上一個得此褒獎者何人也?”

“說來巧了,那人也是姓王!”

若說前一句話還是半遮半掩,這後一句卻幾乎是開門見山了,話音未落,堂上人皆變色!

姓王,又和周公有過關係的,還能有誰?

自然是千古一逆賊的王莽了!

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要說王莽的前半生的個人形象,可謂是真正的圓滿無缺的完人了,為人謙恭,克己不倦,清正廉潔,禮賢下士,幾乎具備了所有人性的優點。故此無論廟堂之上, 還是巷陌田間,彼時的天下人上上下下都對王莽讚不絕口,司徒陳崇甚至都特地上表,讚頌王莽的功德,說其之賢勝過歷代聖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周公。

可是後來呢?

王莽卻篡奪皇位,將大漢江山收納入自己囊中。

而嚴畯在此時提及王莽,那就是指桑罵槐,意在王政了。

畢竟王政起家是什麼身份,堂上誰人不知?

甚至坊間本就有類似“王政乃王莽後人”的傳言喧囂塵上。

一瞬間所有人看向嚴畯的眼神都變得古怪起來,這是赤果果的在找死啊。

嚴畯看在眼裡,卻全無懼色。

王政的舉賢令他根本沒想過接,卻是張昭自作主張地加了他的名字,兩人本就私交甚篤,甚至嚴格說起來,張昭還對其有傳道之恩,這般情況下嚴畯也只得心不甘本心不甘,情不願的來了。

不過一路的不忿卻是越積越多,入下邳後周圍盡是阿諛奉承之言更是十分鄙夷,覺得如高晉這等人摧眉屈膝的醜態,實在丟了徐州士子的臉面。

直到方才,見了王政刻意拉攏人心的手段之後,嚴畯心中厭憎再難按捺,加上他本就不善飲酒,半壺下肚,此時頭腦發熱,乾脆藉助酒力,不管不問地一股腦爆發了!

“不早不晚,王州牧偏在餐時趕來,其無意乎?其有意乎?”

“若是有意,到底何意?”

“州牧這到底是準備學周公,還是學王莽啊?”

“無論何者,我等既為其所牧子民,豈能不予配合?豈敢不去逢迎?正該繼續好吃好喝,讓州牧多等一會,若是天公作美,再降瑞雪傾盆,豈不正好幫州牧傳一個美名於世。諸君以為然否?”

“名目吾都想好了,便叫王門立雪如何?哈哈哈...”

狂笑聲中,高晉直接面紅耳赤,卻已顧不上與這豎儒辯解,直接轉首對陳瑀拱手道:“先生,晉絕不是這個意思!”

嚴畯這幾句話可謂誅心之言,等於斥罵王政為奸詐、虛偽之輩,故意挑好時間來向眾人示好,他不怕死高晉卻沒活夠,哪裡還敢沾話。

堂上諸人亦是個個大驚聲色,膽小的雙腿顫抖,膽大的也不由心中砰砰直跳。

王政青春年少,眾人是都知道的,而年少者必然氣盛,豈會受得了這等的侮辱麼?彭城來計程車子更是立刻盡數出席拜倒:“嚴畯不勝酒力,口出妄言,請先生毋與他一般見識。”

這倒不純是為其求情,彭城士子們更怕事情鬧大後,王政會遷怒到自家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