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廳堂鴉雀無聲。

遠處有杜鵑鳥隱約哀啼,晚秋的落葉與灰色的枯花跌落塵泥,彷彿也能聽得清楚。

方天宇的呼吸粗重。

按理說,他的內功修為近乎峰造極,對氣息的控制,應該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可現在瞧著他身形晃了一晃,手指關節越發青白,彷彿人已在失控的邊緣。

“風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萬子夜不言,雙掌攏在袖中,面色清清冷冷。

他的眼眸向來是沉靜的,往日眸子裡的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如今似一柄將發未發的神劍,使得方天宇忽地刺痛,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踩在木桌的殘骸上“咔嚓”一聲。

“風兒,你聽我說,為父十年前受了重傷,只好將你寄養在旁人家中。如今我神功大成,便一刻不停地去接了你,以後你跟著我,我們父子稱霸江湖,重振方家雄威,不好嗎?”

萬子夜道:“是《神蠱遺術》中的秘法,讓你走火入魔。”

方天宇的唇紋很深,嘴唇乾裂得像久不逢雨的田地,他時不時舔舐一口,使褪盡血色的雙唇還能保持些人類的溫度,

“不錯。我為了練成神功,吃了不少苦頭,如你所見,不僅須蟄伏數載調理,更是毀去了容貌。可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揮開衣袖,彷彿已睥睨天下,“醫道的大成,武學的巔峰,江湖的歷史上將會留下我方天宇濃重的一筆。用十年換得百年、千年的傳奇,也算對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萬子夜卻依然淡然而立,好似在望著痴人發一場春秋大夢,“方家門規,只醫人、不害人,你所作所為,早已對不起列祖列宗。”

“風兒,別逼我。”

方天宇的笑容從狂傲轉為陰冷,不過,看著還沒有動手的打算,

“過去的方家,正是重醫不重武,始終被裴家莊壓過一頭。現在,你再看看我這長生教,高手為我所用,珍草唾手可得,實在是快意得很。若你喜歡那裴家莊的小丫頭,我也可將她擄來,同你成婚。”

萬子夜的眸光微燃,笑了一笑,“即使你的武功獨步武林,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要如你所願。”

方天宇的忍耐力屬實到了頭,要知道,不識公子的狂躁手段,也只學到他七成精髓。

今日面對久別重逢的親兒子,他自認扮演的,是個講道理的父親——即使沒有意識到,他所謂的“道理”,既自私,又荒謬。

當下,看著兒子油鹽不進,他確實有幾分惱怒,厲起眉眼道:“你當真如此與我嗆聲,不顧父子情面?”

萬子夜定定地問,“你為何對我一再容忍?”

方天宇道:“你是阿袖跟我的兒子,是方家唯一的繼承者!”

“那好,”萬子夜無意在此處繼續糾纏,秋風從門外鑽進來,捲起他的勝雪衣袍。

他凜然地轉了身,嗓音仍是清朗而堅定的,“既然如此,父親,你也莫要逼迫我交出馭蟲術,我先告辭了。”

“放肆!”

方天宇陰著臉抬起了手。

一道陰邪的氣勁打入萬子夜的體內。

“哐啷”一聲,萬子夜撫胸撞向門板,五臟六腑如同寒天凍地裡的水珠,在剎那間凍結成冰,無數把尖利的冰刀,一下一下地颳著他的心臟,連撥出的氣都寒。

他咬牙不發一言,手心暗轉,運起裴家的心法,配合神功遺術的心法口訣,一股暖流潤物無聲,凍結的血液漸漸恢復流暢。

只是,他沒讓方天宇看出他的本事,略顯虛弱地回頭,唇角牽起個瞭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