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的決明劍很亮,如同鑲嵌了數百顆明珠,在幽暗的甬道中,照亮了他清逸的容顏。

裴輕舟溜出莊子之前,用被子在床鋪上團了個人形。待裴剛發現,飛奔到知悟閣報告的時候,他哪裡還有心思閉關,先壓制住了“萬靈”,就順著快馬的蹄印找上了揚帆幫。

一向悠哉度日的裴莊主,那火燒眉毛的焦急樣子,連張水神看了也心驚,還管什麼五招不五招的規矩,一五一十地將兩個孩子的去向交代了清楚。

——但是,五招就是五招,裴琅沒壞規矩,順便給大院裡價值不菲的新桌椅砍了個稀巴爛。

他的劍很快,張水神擋不住,只能翻著眼皮,跺著腳罵他:臭小子的惡劣性子一點兒沒變。

但沒辦法,誰也擋不住裴琅的快劍。

當方天宇重新高舉厲掌,正欲對裴輕舟劈下第二次,銀色劍光也再一次洶湧地席捲,劃過真氣翻湧的手心,帶起暗紅的衣袂翩飛。

“爹。”裴輕舟死裡逃生,身子一傾,躲開幾尺,望著裴琅逐漸清晰的身影,不由地有些哽咽,“子夜他......”

萬子夜方才一直護在她的身前,吃了大半的氣勁,好在內功的底子厚些,不至於廢了心脈,真氣暗自流轉一個小周天,能自行療起內傷。

只是疼痛是實打實的,這會兒恐怕跟粉骨碎身的感受差不了幾分,蒼白如紙的雙唇緊抿,生怕漏出痛苦的呻吟。

白衣血跡斑斑,他卻並不顯得邋遢。他的鬥志沒消,星眸便仍是亮的,衣袂也因此染上了悽豔,彷彿冰雪中開了高潔的梅花。

“阿舟......師父......不必顧及我。那蠱蟲......”

“閉嘴。”方天宇惡狠狠地打斷了,“風兒,不許叫他師父。”

裴琅對這惡意的言語置若罔聞,走進密室來,先撫了撫裴輕舟發頂,目光中一片溫色,“舟兒,別怕,爹來了。”

又不輕不重地揉亂了萬子夜的鬢髮,“子夜,你也做得很好。”

最後才決明劍一展,遙指方天宇,“看來,我們之間,須得做個了結。”

“是得做個了結。”

方天宇退回琉璃棺之後,手背青筋暴起,明明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卻看起來比誰都要憤怒,“你對阿袖抱有齷齪心思,還有,你這便宜女兒教唆我的風兒,這些賬,我得好好跟你算。”

“你罵我,可以,反正早十幾年,你什麼難聽的沒說過。但若是再出言侮辱舟兒,我可不饒你。”

裴琅的手指緊了緊,長嘆一聲,“還有,你怎麼有臉皮提蘇師姐。對了,我忘了,你是臉上又覆麵皮,原是兩層臉,怪不得比常人厚些。”

方天宇狂笑,“好個欠撕的嘴,跟二十幾年前沒什麼兩樣。當年我跟阿袖成親時,就看你不順眼。”

裴琅聳了聳肩,“彼此彼此,說起來,你都沒請我去婚宴不是?”

方天宇冷冷道:“我同阿袖講過,你這人肯定愛記仇,她偏不信。”

兩人嗆聲時,彷彿不自覺地回到了毛頭小子的年紀。

他們掛念同一個女子,那偏愛紅衣的女子一心向俠,生得蕩氣迴腸,死時仍守著道義,像從枝頭搖落的紅花,不甘落入泥土裡,而是在落地的剎那湮滅,留住了永恆的絕豔璀璨。

方天宇的眼角顫抖了一下,裴琅亦是。

世間哪裡有永不凋零的花。

但有些東西,深深地在心中紮了根,便可永不凋零。

“我只記你三仇。”裴琅不再戲謔,斂了眉宇,凌空刺出決明劍,“第一仇,我記你殺我師姐。第二仇,我記你傷我愛徒,第三仇,我記你惹我的舟兒生氣。”

密室中迴響起劍鳴清嘯。

方天宇卻沒躲閃,雙掌出人意料地往琉璃棺上拍。那棺材應聲碎裂,血紅的液體流灑出來,刺鼻的藥水味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

原來琉璃棺材裡不是血液,而是同知悟閣裡一樣,是特製的藥水。暗綠色的神蠱一齊順著藥液噴射而出,有藥水的保護,生命力倒是頑強,當下仍沒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