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酒樓裡用過了餐,本想著坐到三更天即可。沒想到天色剛暗,酒樓就要打烊了,只好出來漫無目的地打發時間。

雨竟沒落,雲開月明。江邊彩燈環繞,遠遠就可見幾艘金碧輝煌的畫舫。船頭上的女子輕紗羅衣,唱著勾魂攝魄的曲兒,夾雜著隱約的春調琴瑟。

江心的映月,在水波與燈火的映照下看不大清,像一塊破碎的玉玦散而不聚。

裴輕舟大大咧咧地盤坐在岸邊,託著腮,望向幻影迷離的江水。

不知不覺間,她即將面對聞名江湖的殺手組織時,已不會生出過多的緊張。摸了摸胸口,心臟跳得十分平緩,再摸了摸額頭,也沒摸到冷汗流下,不禁感嘆人被迫趕路的時候,成長得確實很快。

快得讓她這個愛熱鬧的小姑娘,無暇去瞧畫舫的笙歌,只餘下與喧囂格格不入的安靜,安靜得像江水盡頭的漁舟。

萬子夜站著江邊風口處,晚風盈滿衣袖。他始終望著藍衣少女的背影,在七彩華美的衣裙當中,只有她入了眼,也教人移不開眼,像是誰在靡靡之音中吹響的出塵清笛。

又過了一會兒,陸誠已接收了許多來自畫舫的如絲媚眼。眼睛眨得累了,本想同其餘兩人說說話,轉過頭看見那兩人的樣子後,罕見地保持了沉默,頭一回乖巧地捱到了三更。

打更人的梆子聲剛過,三人便已回到了長樂酒樓。這酒樓準時準點地打上了通紅的燈籠,是與白日截然不同的氣氛。

寂靜的街道上,只這一家打著紅燈籠。燈光卻不明亮,而是朦朧暗沉,不像是照明用,反倒是添了幾分陰森。

門口站著兩個黑袍人,一人戴牛頭面具,另一人戴馬面,再由陰慘的紅光一籠,真跟陰曹地府似的。

“我現在完全肯定這是三更樓了,”陸誠壯膽似的乾笑了兩聲,後退半步,“牛頭馬面守著門,合著裡頭是閻王殿。”

話音未落,被兩位夥伴一左一右地架著走,忙道,“我沒說不去!總得給個心理準備吧。”

“準備吧。”裴輕舟一撒手,好整以暇地望著陸誠,“給你仨數,快準備,一、二......”

陸誠求助地望向另一位秉性溫和的白衣兄弟,卻見萬子夜的目光更是望眼欲穿地進到樓子裡去了,於是只好苦著臉,從懷中摸出刻字籌碼,顫巍巍地一揮手,“準備好了,跟我走。”

好在門口的黑袍人見了籌碼,未多加為難。那馬面人不知從哪兒掏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遞了過來,“三位,戴好面具,切勿多看,多問。請進吧。”

陸誠見這人語氣平和,心裡的懼意驅散了大半,戴好面具,率先跨進長樂酒樓。

夜晚的長樂酒樓也不似白日那樣人聲鼎沸,寬闊的大廳里人不算多。除去戴著鬼面的黑袍,瞧著像客人的不到十個。

那些客人倒是謹慎,各自找了不顯眼的地方坐著,生怕被人認出似的,垂著手,蜷縮著身子,全然不暴露一分身份特徵。

陸誠也早早地將桃花槍收在了槍筒裡,轉頭剛想吹噓自己的先見之明,正看見裴輕舟的杏眼從兇惡的面具下漏出,有幾分不協調的滑稽。

他本來想笑,不經意地瞥見黑袍人的眼中個個閃著精光,明知別人看不見,也不由地將笑容憋了回去。

在這壓抑的氣氛之下,廳中眾人個個精神緊繃,饒是等得口乾舌燥,也沒人敢出聲多問一句。

裴輕舟的手,始終放在裹著靈雀劍的布包上,正當時,只聽“哐”地一聲巨響,她瞬間摸到了劍柄,正欲彈身而起,一道白色衣袖將她身影掩下。

萬子夜淡然溫潤的眸子壓過了凶神惡煞的面具,準確無誤地傳達在她的眼裡。

捕捉到這雙朗目,裴輕舟懸著的心暫且放回肚子。餘光瞥見個黑袍人的身形,看樣子本是衝她而來,現在也回到了原位上。

又聽“咚咚”幾聲從天頂處傳來,好似壯漢踩踏著地板。廳中客人均向上望去,只見三樓階梯處,有四個鬼面黑袍大漢,抬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從高處齊刷刷地一躍而下,最後重重地落在一樓廳中,整個酒樓也為之一顫。

棺材落在地上,其中一位大漢用肉掌一推蓋子,從裡頭薅出個人來。那人雙手雙腳皆被捆住,穿的是錦衣玉帶,戴著與客人同款的面具,卻難掩驚恐的神情。

裴輕舟三人互看一眼,同時讀出了夥伴想表達的心情:這整的是什麼花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