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溫祺冷笑一聲,往童洛錦的身側靠了靠,替她擋住刮來的風。

一覺到天明。

童洛錦醒來的時候童溫祺已經醒了,而不遠處的小男孩也正瞪著眼睛望著她,不知道是醒了還是沒睡,不過他身前的水袋空了,糧食也不見了。

兇人歸兇人,該吃的東西一點都沒少。

童洛錦招呼著童溫祺收拾東西,那男孩就那麼默不作聲地看著,但是眼瞧著他們背上了行囊,牽來了馬匹,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勢,並沒有留給他半分注意力時,男孩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好在翻身上馬之前,童溫祺想起了還有他這麼一個人:“阿姐,他怎麼辦?”

童洛錦“唔”了一聲,道:“送官吧。”

荒郊野外的,也不好放任他自生自滅,送到官府裡,自有人處理安排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然而沒想到聽見“送官”兩個字,男孩眼中的漠然全部化作了驚恐,他拼命掙扎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音,說出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的第一句話。

“不送官……不見官……”

他的聲音很是嘶啞,音調也怪異,好像是剛學會說官話的人一般,童洛錦與童溫祺對視一眼,露出點疑惑的神情。

“不送官,你就只能自己呆在這郊外,你沒吃沒喝沒銀子,要麼餓死,要麼凍死。”

男孩聞言,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大聲道:“不死!不能死!”

他突然將視線投向童洛錦,瘋狂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帶我走!救救我!”

童洛錦被他一驚一乍的表現嚇得不輕,又覺得可憐又覺得可笑:“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帶你走?”

她對路邊撿回來的野孩子有陰影了,斷不可能再冒第二次險。

男孩見她真的打算將自己送官,開始發了瘋一般的掙扎,瘦弱的身體爆發出無窮的力氣,又撕又咬。

見他對送官的反應這般大,童洛錦不由得好奇起來,她安撫道:“好,不見官,我不送你見官……”

男孩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你說話,要算話。”

隔了好半天,男孩的情緒才緩緩平靜下來。

三人圍坐,他終於肯開口說話。

他說:“我沒有名字……”

他的故事說來也簡單,迄今為止,他的人生也不過將將過了十三年,籠統幾句話就能概括完整。不是他不肯回答童洛錦的問題,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要往哪裡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他從有記憶起,就生活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同齡人有男有女,女孩子會活得好一點,每日裡只被圈養著有吃有喝,不用做那些又髒又臭、永遠幹不完的活計。而男孩則不一樣,有的被挑斷了手筋,有的被砸碎了腿骨,然後被鍛鍊成單腳蹦跳的雜耍人,和猴子一起在大街上博幾文賞錢。

而他,被喚作“三十六”,從小便被扔在狼群裡,和狼崽子一起長大,吃的是狼崽子的食物,住的是狼崽子的鐵籠,他必須要和不同的困獸搏鬥,殺死它們才能活下去。要不是一個名為“十九”的姐姐總是偷偷跑來和他說話,他興許都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個人,而不是狼。

十九和別的姑娘都不一樣,她生的最為好看,有單獨的房間住,有人教她讀書寫字,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她把自己學來的東西、聽來的見聞都偷偷轉告給三十六,她想讓他記著,自己還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在十九的引導下,他漸漸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嚮往籠子之外的天地,但是他逃不脫,每日只能盼著十九來,帶給他幾分新鮮的見聞。然而從某一天開始,十九突然不來了,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他開始驚慌,開始憂慮,他瘋狂地撞擊著籠子,將自己折磨得滿身傷痕,這才等到人將他拖出來醫治傷口。

來人遠遠看著他,笑道:“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狼孩,這副模樣,多像狼崽啊。過幾日還要獻給大人呢,可別讓他現在就把自己折騰死了。”

他藉著養傷的機會,探聽到了“十九”的下落,那幾天,所有人都在討論十九,說她命好,生的花容月貌,主子格外看重她,將她培養的最為嬌貴動人,果不其然,讓一位京中的大人物一眼就瞧上了,當天就被人接了去。

說話的人話音一轉,嘆了口氣,又道這十九是個命淺福薄的,沒享幾天福就丟了命,可惜了主子為培養她所花費的大價錢。

三十六聽不懂別的,但是能聽懂十九死了。

死了,就像是那些被他打死的野獸一樣,沒了氣息,不能發出丁點聲音,只能被人抬著,扔到荒郊野外去,不知道做了哪頭野獸的腹中餐。

他崩潰,他絕望,但是又有什麼用呢?沒人知道他的情緒因何而起,反倒因為他突然爆發的兇猛而感到欣喜。

童洛錦聽著他斷斷續續的闡述,只覺得脊背發涼。

“後來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