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退兵令(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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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灌娘問卞壼在想什麼,卞望之就說啦:“郗道徽之為人,素來謙抑、謹慎,雖好酒,即便沉醉,也從無妄語。今藉酒逃席,卻雲‘恨不能躋身裴、祖二公之幕’……得非其心已動乎?”
荀灌娘說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跑了呢?
卞壼有些不確定地回答道:“想是席間人多,不便明言……”要都是我們大老爺們兒也就算了,這兒還好幾個女人啊,郗鑑有什麼想法,肯定不肯當著女人的面說——“且夫人今日所言,未必咄咄逼人了一些。”
荀灌娘心說好嘛,敢情還是我的錯……若真是男人,是留或是不留,就該直截了當地表態,怎麼還裝醉、逃席,比女人還要磨嘰!這世上果然只有我老公才最高,其他皆不足論!
正在鬱悶呢,就聽卞壼說:“時辰未晚,夜尚未深,壼當親往探其真意,還請夫人稍待。”
於是卞壼辭別了荀灌娘,先把老婆孩子送回住處,然後就獨自一人駕車去探望郗鑑,那意思:你不是很能喝嗎,怎麼今天醉得這麼快?是不是身體有何不虞,讓我瞧瞧,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
郗鑑果然開門迎入卞壼,雙方才一坐定,他就問了:“卞君有言,乃可明與我說,為何假口於裴夫人?”
卞壼笑道:“裴使君甚重卞公,每欲招攬,裴夫人亦有耳聞。本欲在今日宴間,探問卞公所思所想,因與裴夫人說起,彼乃相為助言耳。高門貴種,又是婦人,所言或有不當,得罪卞公處,壼替她在此謝罪了。”隨即便拱著手,深深鞠下躬去。
郗鑑趕緊提雙手攙起卞壼來:“君何必如此,且……裴夫人之言,亦不為無理,只是……”壓低聲音說道——“我實不忍背劉將軍,此忠誠之心,婦人難明,卞君當能知我。”
卞壼心說鬧了半天,你還是不肯留啊,便即勸說道:“為郗公計,厭次實屬險地,不可久居,何如留在淮陰,於私可得保安,於公亦可做大事業——裴使君之才、之志,非同凡俗,郗公或未知也,且待……”
郗鑑搖搖頭,打斷他的話:“我意已決,卞君不必再勸,且……”略笑一笑——“君之詞鋒,不如裴夫人遠矣。”然後他抓著卞壼的手,又說:“若厭次有事,還望徐方加以援手;我若僥倖得生,自當南依裴公,與卞君共事。今仍將妻兒託付裴公、卞君,若能使郗門不絕,我即死,亦當於地下感念二位恩德。郗邁為家兄遺子,家姊所留亦止周翼,二子雖幼,尚肯勤學,今一併託付,還請勿辭。”
郗鑑的意思很明確,我是奉了劉演之命南下的,結果走半道兒就留下了,不回去了,如此辜恩失信,還有什麼臉面在世為人呢?我是一定要回厭次去的!但考慮到那地方確實危險,我不能讓老婆孩子,以及侄子、外甥跟著我一起冒險啊,他們就都留在徐州吧,還請你和裴使君多加照顧。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卞壼也不好再勸——好在最初的目的達到了,起碼沒讓你把老婆孩子全都領走。無論徐州還是豫州,目前的戰略目標都是中原和關西,河北的石勒只好先放著,有石勒在,厭次危若累卵,淪陷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到時候郗鑑若是罹難了,命該如此,無法可想;可要萬一你還活著,老婆孩子、侄子外甥都在徐州,不怕你不過來啊。
當即拍拍胸脯,一力擔承,正打算就此告辭,郗鑑卻仍然扯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卞壼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郗鑑,就見郗道徽面沉似水,開口問道:“如卞君方才在席間所言,裴公、祖公,皆已兵入河南,且破劉乂;劉粲親統大軍南渡,或許這一兩日,便要決戰——可有幾分勝算哪?”
卞壼笑笑,回答道:“我不通軍事,郗公未免問道於盲了。然而,前此陰溝之戰,我徐州兩千兵遭遇劉乂所部胡賊不下五萬,激戰整日,而不言敗,復陶士行以舟船繞之敵後,賊眾大潰。以此看來,裴使君常雲我徐州兵精銳,是非虛言也,況有祖士稚、陶士行在,則與胡決戰,獲勝可期——或許勝報已在途中,特未抵達淮陰耳。”
郗鑑沉吟道:“我自河北南下,入徐後先東莞,次琅琊、東海,見殘破之狀,與中原無殊;直至下邳,始略有振作之象。然入臨淮、廣陵,見田地得墾殖者,十不二三——即為大雪所覆,是否熟地,鑑也能分辨一二。似如此,何來的兵精,何來的糧足?”
卞壼拍拍郗鑑的手,回答道:“徐方戶口,本與青州無可並論,遑論司、冀?然之所以能得兵精糧足者,特因裴使君召聚流民,於邯溝以西闢沃土屯墾之故——郗公若不急於南下,明日我可引公前往觀看——其後雖有部分編戶分地,亦多在郡東。即不論全徐,便臨淮、廣陵二郡,若戶口繁盛,一如昔日之司、冀,裴使君必可興大軍十萬,豈止區區兩萬而已。”
“原來如此,”郗鑑點點頭,“未知是軍屯啊,還是民屯啊?”
“軍民兩便……”於是卞壼就把徐州屯田的情況,大致向郗鑑介紹了一番。郗鑑笑道:“是如曩昔魏武在兗州也……但願蒼天護佑,此番河南之戰,能得大勝,長安之圍或解,而胡賊退守河東、河內,三兩年內,不再為中原之患也。”隨即眉頭微微一皺:“唯羯賊既佔臨漳,其勢日熾,亦不可小覷啊——或將來我晉之大敵,不是胡虜,反為羯賊!”
——他也是曾經被石勒俘虜過的,跟石勒、張賓等人全都打過交道,深知那幾位都是極其危險的角色。
卞壼點頭道:“裴使君亦嘗做此語。本待揮師北上,先平羯賊,奈何長安告警,天子危殆,身為臣子,又豈可不前往援救呢?”
郗鑑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問卞壼:“鑑有一語,不知是否當言……”卞壼說這大半夜的,就咱們兩人在堂上,那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郗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前裴公常有書信與我,雲建康但謀割據,無北向中原,恢復故都之意。我初始亦不信,然數年來,劉將軍亦曾遣使至江東,歸言所見所聞,可知裴公之語不虛。則今歲驟然下令徐、豫北伐,應是驅虎吞狼之計。倘若二公戰敗,江東必謀二州;即二公戰勝,恐亦將以他事勒令退兵,若不從時,乃負叛名,二州亦將落入建康之手——不可不慮啊。”
卞壼同樣壓低聲音說道:“此事早在使君料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