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華若離兵分兩路,一路沿直道向東,正面攔截,一路自己親自帶領,沿大河岸邊搜尋前進。

他估著朔軍不敢在直道與宴軍硬碰,沿河邊原路返回的可能性更大,竟不幸猜中。

慘烈的遭遇,發生在一個大霧瀰漫的清晨,霧雖不算甚濃,但一箭之外,便目不能視,天地朦朦朧朧,萬物影影憧憧,岸邊蒹葭已經發黃,在霧中隱隱盪漾。

文錦渾身溼漉,感覺奇寒無比,不時打著寒顫,心中卻倍感欣悅,憑著大霧掩護,已經成功甩掉若顏的追軍,再順著河岸疾行一天,便可隱入雲棲關大山,便再無大的危險。

伍國定見他一路顫抖不止,關切地建議是否休整一天再走。

文錦笑了,雖然滿臉鬍鬚遮蔽,還是能看出溫暖的笑意,剛說了一句:“行軍如此緊急,連哨探都來不及放,你居然讓我休整一天。” 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伍國定順著他驚駭的目光往前看,彷彿看見了地獄之門——排山倒海的宴軍士卒,正從幽渺的異界汩汩湧出。

濃霧瀰漫之中,雙方生生勒住戰馬,文錦一眼認出慕華若離,便與他死死對視。

若離竟對他微微一笑,輕輕點頭致意,而後從容不迫,拔劍出鞘,文錦見他嘴唇動了一下,宴軍便如潮水般翻湧起來,潮頭直撲自己。

文錦拔劍出手,大吼一聲:“斬!” 也率軍開始衝鋒。

雙方距離極近,一衝便是全速,伍國定與文錦一左一右,夾擊若離,衝到一半之時,伍國定突然加速,與若離兩個馬身之時,一個蹬裡藏身,直砍若離馬腿。

若離衝鋒在前,見二人同時逼近,無奈之下,只能劍指文錦,拼著同歸於盡,逼文錦退身。

卻不知這是二人練過多次的戰法,伍國定劍砍馬腿,戰馬一聲悲鳴,跪地翻轉,若離如離弦之箭,從馬背飛出,直奔文錦劍尖而去。

文錦揮劍長出,若離碰到寶劍的一剎那,突然收劍向後,若離便貼著劍刃飛了出去,右邊手臂被劃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驚恐萬狀的護衛方騎馬趕到,拼死將若離護在核心。

文錦與伍國定一衝而過,無暇後看,直直衝入了宴軍陣中,衝出一箭之地,便撞上了宴軍後陣,文錦驚恐地發現,宴軍至少有五萬之眾。

伍國定大吼一聲:“前軍兄弟們往兩邊閃,讓後軍衝鋒,護住奮威將軍,衝出去。”

朔軍如水流衝灘,前軍遇阻,立即左右迴旋,繞至後陣,繼續縱馬衝鋒,連番衝擊之下,大霧盡散之時,終於衝出一條窄窄的通道,伍國定便命人護著文錦撤退。

文錦在馬上回望,天地茫茫,煙塵蕩蕩,朔軍被重重困住,宴軍正一浪一浪衝鋒,那晚與自己共飲一壺酒的小兵,與一名宴軍對沖之時,被透矛而過,身體被挑在矛尖,宴軍兀自前衝不止。

文錦心中悲酸,突然情緒崩潰,縱馬向那名宴軍衝去,他馬速甚快,宴軍來不及將小兵放下,已被文錦斬落下馬。

文錦跳下馬背,將小兵扶在懷裡,見他肚子被扎透,卻並未斷氣,只是大口大口往外吐血。

小兵緊緊拉住文錦衣袖,嚎啕大哭:“娘啊!真的好痛!”

文錦心中悽楚,卻如大哥一般笑道:“走,咱們回家,給爹孃蓋房。”

便將他扶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突然眼前一黑,一頭從馬背栽落下來,小兵身體虛弱,便順著馬背滾落在他身邊。

若離墜馬之時,寶劍已經摺斷,便尋了一支長矛,不顧右臂劍傷,四處尋找文錦,見他斬殺宴軍,又救出一人,便飛馬過來堵截。

見文錦墜馬,人事不醒,若離在馬上用矛尖指著文錦,卻久久刺不下去,小兵驚恐地看著他,雙手死死抱住文錦。

彷彿臨死之前,心靈感應,文錦忽然睜眼,對若離輕輕一笑,喃喃說道:“衍聖公,我早就放了。”

若離心中驚駭:他竟與父皇一樣的心思!

想立即刺死他,卻遲遲下不去手,注視良久,突然緩緩抬起長矛,說道:“你放我一次,我還給你,從今日始,你我是生死之敵。”

便縱馬去了。

文錦見他漸行漸遠,騎馬的背影變成長長的一串,倏明倏暗之間,又變成了小兵的臉,他微微笑了一下,天地便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