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嘆氣,可曹院長知道他心裡已經恨透了,來到這裡的家屬都是這樣,恨透了自己的子女兄弟,想用變態的掌控欲控制住他們。子女拼命長出伸向天空汲取陽光的枝杈,父母拿著大剪刀剪掉,理由是:美觀!符合我的審美!

要是不恨病人,誰會將他們送到他這裡來?要知道為了不讓這家醫院被查到,他從未登記過這家醫院的存在,畢竟它的存在是對法律和社會倫理的一種挑戰。

兩人沉默著,無聲地對峙。曹院長成竹在胸,耐心地等待對面的獵物開口,誰先開口懇求,誰就先低一成。

“我叫何漫。”襯衫男說。

“地上的那個叫曹元進。”

地上的男人正在呼呼大睡,曹院長能聽到他輕微的鼾聲。

“你好,我是院長,姓曹,說起來和這個人還是同一個姓呢,說不定老家都一樣。”曹院長套近乎,從寬大的辦公桌前站起來向他握手。

男人手扶著膝蓋站起,一副筋疲力竭的樣子,伸出手敷衍地同他握了一下,帶一點富人的傲慢。

“你們是……為什麼來到這裡?”

當然是因為病。曹院長想,但每個人來這裡的理由都不同,畢竟誰也不想承認自己的親人是徹頭徹尾的精神病。

“我和他不是兄弟。你從我們的姓氏中應該能看出來。”何漫揉了下眼睛。

“準確來說,我是他小舅子。”

地上的男人忽然抽搐了一下,兩個警衛忙上前將他按住,男人嘴巴動了動,再次沉睡。

“我有個姐姐,他和我姐姐感情很好,兩個人從大學就在一起了,畢業就結了婚。”

“我姐姐一直有一個演藝夢想,她從小就很熱衷表演,但一直沒有機會,後來結婚後就斷了這條心,直到有個經紀人找上她,說看到了她的影片,想讓她去他們公司試試,她沒有說那家公司的名字,只說在娛樂圈裡非常知名,那個女的好像叫蔡萱萱。”

曹院長的眼睛驟然睜大,他急忙輕咳一聲掩飾住不安,轉動鋼筆的手放下了,問:“然後呢?”

“這些資訊是我們從她的電腦上查到的,那時候她已經離家兩個月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她。”

“後來,他的精神也慢慢不好了,已經七年了,他的家人慢慢都不管他了,不過……”他看向地上的男人,說:“他家挺有錢的,託我照顧他,每月給我一筆錢。”

男人的鎮定劑效用慢慢過去,他被兩位警衛員扶著站起來,手臂被背在背後勒住,表情呆滯,臉上被地板壓出一道紅痕。

襯衫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曹院長也跟著笑了,他再清楚不過了,何漫將曹元進送進醫院,是為了減輕自己的麻煩,另外一方面,他也可以賺一筆相當豐厚的中間費用,畢竟按曹元進手上那隻手錶看來,曹家給的錢決不會少。

他和我是一樣的人。曹院長忽然想。

七年……蔡萱萱……姓何的男人……娛樂公司……

幾條線索如同海面下的礁石,海水還漫著時,礁石只是這裡一塊那裡一塊,等到潮水退去,他才驚奇地發現,礁石本來就是連為一體的。

“冒昧問一下,你的姐姐叫——”曹院長有些好奇。

“何眉。”何漫小聲說,聲音只有曹院長能聽到,“一走七年,像失蹤了一樣,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裡,要是讓我們找到了,我絕對不會放過把她藏起來的人。”

何漫眼中閃過殺意,曹院長渾身一激靈,沒敢吱聲,他悄悄瞄了檔案櫃一眼,檔案櫃上著鎖,何眉的資訊正在第三層裡放著,上面有一把鎖。

還好有鎖。他想。

“我能轉轉這裡嗎?”何進忽然說,“讓兩個警衛員和你的助理在這裡陪著他歇會,我現在不太想見到他了。”何漫瞥了曹元進一眼,曹元進木楞著看他。

轉?

這裡是男女混住,萬一他看到何眉怎麼辦?何進是何眉的弟弟,即便時隔七年,作為親人也能一眼認出家人。

曹家看起來有錢,有錢必定有勢,萬一查抄了這裡怎麼辦?說不定他還要因為虐待病人去蹲許多年的監獄!

他的手悄悄伸進口袋,想給警衛打個電話,將何眉轉移走,他後背滲出涔涔冷汗,手指都在顫抖。

何進按住了他的胳膊,右手推了推眼鏡,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眼神中的輕蔑一覽無餘。

“這麼忙啊,曹院長。”

“不忙不忙。”他急忙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