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

曹院長今天穿的是一件紅色的球鞋,嶄新,炒鞋熱讓這雙鞋的價格一度攀升到兩萬元,但他付款時沒絲毫猶豫,因為這雙鞋子讓他看上去很年輕,畢竟他已經四十二歲了。

紅色球鞋走進大廳,碰上了一雙輕巧的護士鞋,護士朝二樓的樓梯擠擠眼睛,說:“有新主顧到了。嚴助理在樓上等你。”

曹院長因為常年喝酒,肚子已經有些硬化,像胃上扣了一口大而圓的鍋蓋,他看了一眼樓梯,選擇坐電梯前往二樓。

李護士的表情很興奮,這很正常,他們公司是分紅制度,顧客給的錢越多,他們的提成也都越多,所以他所有的員工都格外賣力,將認識的所有病人,不聽話的孩子,固執己見的老人,失業後精神失常的中年人全都送進來。

有人被扣在這裡,鈔票自然滾滾來。

有人經歷三個月的治療後會出院,也許會平靜地過完一生,也有人和父母決裂,然後再次被暴怒的父母在火車站抓住,重新被扭送到這裡,孩子嘛,總是不聽話的。

其中最掙錢的當屬於那些精神失常,但家人對他們仍有很深感情的病人,情感是人類間割不斷的枷鎖,無論是控制慾還是疼愛,他總有辦法從這裡掙到錢。

在這群病人中,最掙錢的當屬於何眉,一個齊劉海,一頭黑亮的長發一路披散到腰部,臉蛋圓圓的姑娘,她有一雙永遠圓瞪呆滯的銅鈴一樣的眼睛,迷茫,永遠望不到盡頭。

她幾個月前從郊區附近的醫院秘密轉進這裡,進醫院的訊息只有他和其他幾位主治醫師,護士知道。

何眉適應得很快,據送她來的那個女子透露,何眉已經住了七年病院了,她身體健康,溝通能力不錯,只是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偶爾還會夢囈。

送她過來的那個女的提供了何眉的詳細資訊,並預付了一筆錢,條件是讓何眉在他這裡一直住下去,何眉的一切資訊必須保密。

像對待其他秘密轉進這間病院的人一樣,他沒有多問,只是用鋼筆敲了敲桌子:“能給多少錢?”

對方給出的數目超乎他想象,他心中有一點不安,很快又被巨大的狂喜替代,“好,把她轉進來吧。”

當天下午,瘦弱如竹竿的何眉就藏在麵包車上被運了過來,兩個保鏢架著她下車的樣子像架著一頭豬。

“院長?你怎麼還不進去?”嚴助理提著公文包走過來,頭發用發蠟抹得一絲不茍,但穿了一雙噔噔作響的鉚釘靴,曹院長皺了皺眉毛。

“這次來的人有預約嗎?”

“沒有,不過他們看上去生活條件比較好,我就讓他們先進來等著。”

生活條件好,意味著有油水可榨。曹院長想。

他微笑了。

推門而入,一個瓶子迎面朝他腦門砸來,他急忙抬手擋臉,瓶子落到地上咔嚓碎裂成幾片,一片迸到了檔案櫃下方。

“我要回去!”他聽到一聲堪稱石破天驚的怒吼,脖子縮了一下,覺得自己猶如一隻在雪原上剛探出頭的烏龜。

眼前,一個穿著淺綠色襯衫的人拼命按住地上拼命扭動的男人,襯衫男一隻手扼住男人的後脖頸,一條腿半跪在男人的腰上,兩個警衛員在旁邊分別按住他的兩條腿。

襯衫男抬頭沖他笑了一下,曹院長心中一喜,這眼神他見多了。

被精神病人折磨得不堪重負,又因為他的家人身份而不得不表露出那點幾乎一點不剩的兄弟親情的無奈表情,有點窘迫,彷徨和恨意,恨地上這個兄弟讓他出醜,可眼中的愛意又表明,他願意出所有錢來醫治他,哪怕傾家蕩産。

被病魔折磨的不止病人一個,還有日夜照顧他的家人,隨著治療日期的日漸增加,恨意越疊越多,將愛意漂白到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良心。

曹院長急走幾步,將紅球鞋繞過地上的玻璃碎片,臉上綻開笑容,坐下來,將兩只腳蹺到桌子上。

他看到了地上的男人伸出的那隻手,那隻手很有勁,也許等他住院了,應該給他多配幾位警衛員,曹院長狹窄的被肥肉擠壓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看見了男人手腕上那隻名錶。

能給病人戴這只表的家庭,非富即貴,他可不想因為病人的不配合就失去這單生意。

他將桌子拉開,拿出一支鎮定劑,這些本來是要開處方才能領,但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另一條供貨渠道,至今還沒被發現過。

手捏住鎮定劑,他將抽在針管裡,將兩條腿放下,朝地上的男人慢慢走去,男人嘶吼著,就像他見過的所有精神病人一樣,眼神呆滯又可憐,像一副無助的空殼。

他半蹲下來,將針管慢慢湊近男人的脖子,針眼滴出一點藥水,男人的頭發滴下一點汗珠,針管忽然被人擋住了。

曹院長抬眼,襯衫男將他手中的針管接了過去。

“我來。”

曹院長後退一步,看襯衫男迅速將針頭紮進男人的面板,雖然被襯衫男的手擋住了,但他很確信,因為地上的男人慢慢安靜下來,眼皮沉重得閉上又睜開,抓撓地板的手也停下了。

曹院長重新坐回座位,他將鋼筆在手中轉著,鋼筆上反射著日光燈的亮光,他的臉從容而自信,肚子拱到了桌子邊,他蹬著櫃子,讓滾輪椅子往後退了一點。

襯衫男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站起身,他的雙腳有點虛浮,靠著椅子像是跌坐下來,用手扶著前額,很久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