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江有汜》

秋天的黃昏帶著蕭瑟的意味,風吹拂在身上的同時,也攜帶了枯朽的味道。

這樣的風景下,聽到一首悽婉的曲子,心情不可避免地低落。

憶起這首曲子的含義,阿瑤想起了自己在地上寫下的“婚”字,這般巧合,讓她覺得疑惑,雍殊是在提醒她嗎?

但是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在荒蕪的野地上,雍殊張弓將尖利的箭矢對著她的心髒,即使後來他在她的勸說下放棄了,但他對她動過殺心,阿瑤寧願相信雍殊只是想要嘲諷她。

她抬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注意力從樂聲中抽離,轉而停留在彈奏的人身上。

通體黑色的琴身帶著溫潤光澤,襯得撫琴的一雙手泛著冷意,衣袖邊緣的雲紋翻滾,因他的動作而露出一截手臂,腕骨旁青色筋絡蜿蜒。

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袖,亭閣四面垂落的竹簾拍打柱子,這些動靜都讓她感到浮躁與孤獨。

琴聲之外,她聽到了風聲、竹簾聲與葉子掉落的聲音,相較於飄渺的樂聲,現在周圍的一切更吸引她,她不是一個合格的聽眾。

而且她對雍殊抱著提防的心思,跪坐時上半身挺拔著,手掌撐著地面,以使得自己在發生突發情況時可以立即起身退後。

如果隔著屏風聽這首曲子,阿瑤大概會認為彈奏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琴師。

她不喜歡學著彈奏各種樂器,因為她首先需要擁有正確的情緒,才能將曲子攜帶的喜樂或悲愁傳遞給聽眾。

她的情感總是豐富,但是和曲子需要的型別相去甚遠。

阿瑤想象自己彈奏《江有汜》的場景,她是彈不出曲子中的哀怨與不甘的,她若是曲子中的婦人,她的理智會被仇恨與憤怒侵蝕,怒火會讓她不計後果地報複。

可雍殊不一樣,他能理解這些情感卻不代入,宛若旁觀者注視一幕幕上映。

太公望穩坐釣魚臺等候明主,王姬是為了找到合乎心意的夫婿,雍殊在這裡莫名其妙彈了一首曲子,他又是為了什麼?

阿瑤做不了垂釣者,她覺得自己只是太公望垂釣時水池中的遊魚,她不知道水面之上發生了什麼,亦不知道是誰放下魚鈎,她只能看到魚鈎上是否存在誘餌,有則咬下,沒有則離開。

對她來說,雍殊獨自留在亭閣中,這便是引誘她上鈎的餌料。

在阿瑤沒有留意到的地方,雍殊的唇瓣繃緊,下頜邊緣因牙齒的咬合更加明顯。

對著薇姬彈琴無異於對著一頭牛。

這完全沒有意義。

琴聲忽然停止,像是高高拋起的石子停滯在半空中,反常得讓人無法不在意。

阿瑤的視線終於在這個時候回到雍殊身上,她眨了眨眼睛,眼珠子中帶著直接的打量:“你是專門在這裡等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咬下魚鈎,等待水面上出現的一切。

雍殊罕見地皺了下眉毛,在眉心堆起幾道褶皺,但很快便消失了。

他的手掌壓在琴絃上,弦線帶著餘顫傳遞到手心,同樣傳遞到心髒。

專門嗎?

好像不是。

只是離開時,他發現將琴落下了,於是他獨自回來取琴。

在回來時會路過花叢,芙蓉花叢中總響起聲音,他才發現躲在裡面的人一直沒有離開。早些時候,在他看到她時,薇姬遷怒地瞪了他一眼,他以為那一眼之後她早已離開。

既然她一直在,那她也聽到了祁碩與他們交談的內容,在他問她聽到多少時,她沒有問起婚事,說明這一樁婚事她是知情的。

雍殊猶記得,薇姬在送她阿姊出嫁時,對新郎的諸多鄙夷,她站在臺階上,對著喜房搖搖頭,語氣中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她處處要和我爭,結果嫁人時卻一點都不挑剔。”

不知道薇姬長大後是否看到了婚姻之後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在答應周天子嫁往雍國時,她會不會用同樣不屑的語氣評價自己的婚事。

在五年之後的現在,薇姬對婚姻的想法是什麼?

他生出了一點好奇,這點陌生的情緒就像汪洋中的一滴水珠,它的出現本該轉瞬即逝,但恰好飄落的花瓣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指蜷縮握住這一片沒有重量的粉色花瓣時,汪洋中的水珠忽然變得明顯。

他想要擺脫薇姬對他的影響,就要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她。

那名冒充薇姬的女子從何而來,受誰指使,和宋國是否有關聯,這些都是威脅雍國的不安因素。

冒充者想要成為雍國的世子夫人,對她來說,薇姬的存在可能會揭發她的身份,這是對她最終目的的威脅,而一旦薇姬嫁給祁碩,薇姬將進一步失去自由與發現真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