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劍穗

“阿兄在樂律上頗有研究,晉國的世子便是在聽了阿兄彈奏的陽頌曲後將他視為知己。”予緹向王姬介紹道,她說起這些,神情與有榮焉。

聽到晉國世子的名號,王姬生出了些興趣。

雍國依附晉國多年,兩國關系一向友好,但她來雍國之後,還未聽過雍殊和晉國王室有其他聯系,如果他與晉國世子交好,這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好訊息。

“聽聞晉國的國君已經年邁,會同與諸侯葬禮都是世子代行。”王姬一邊說著,一邊觀察雍殊。

不像雍國,晉國的新國君人選已是板上釘釘。晉國世子無論身份還是才學,都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

雍殊的手指不知何時放在弦柱之上,已經停留了許久,此時正從她們身後收回視線,垂眸若有所思。

他似乎沒有聽到她們的對話,對與晉國世子的交情也無意多談。

雍殊手執撥片撥動琴絃,通體黑色的琴身發出似悲似泣的一聲。

在樂律上,予緹對兄長的稱贊沒有誇大。

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慼在王姬心中蔓延,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許多人許多事,但最終又如鏡花水月般消失在泛著漣漪的湖面上。

她惆悵地輕嘆一聲,聽眾們的感情波動,而彈奏者卻不顯露多餘的情緒,只是認真地撥動琴絃試音。

他看上去與方才無異,但王姬仍從他的身上察覺幾分不喜。

剛才他抬頭的那一眼看到了什麼?

王姬回頭望去,頭飾上的瑪瑙珠串搖晃不止,而對面的小徑上,粉色的芙蓉花開在道路兩旁,路徑盡頭的那一株開得尤為繁盛。

最外的一朵,層層疊疊的花瓣在陽光下抖落了幾片花瓣,打著旋緩緩飄落,花瓣上的經絡在陽光下閃著亮光。

王姬感到挫敗。雍衡和雍識的心思她基本能夠猜到,唯有雍殊,她有時候寧願雍殊生氣,也不想總是面對他的有禮有節。

“發生何事了?”予緹好奇地張望,可對面除了花沒有什麼稀奇的。

王姬語氣隨意道:“只是見你阿兄總望向對面,有些好奇對面有什麼。”

“阿兄,你看到什麼了?”予緹聞言更加驚訝,王姬描述中的兄長和她認識的完全不同,他不是會表露自己真實想法的人。

雍殊放下琴撥片,撥片與石桌相碰發出輕微的一聲,他將五絃琴遞給王姬,不急不緩道:“琴聲調好了,王姬可試試看。”

王姬試著彈奏,歡快的琴聲中,雍殊對予緹的詢問無意多談:“只是看到有人經過。”

府邸的主人正坐在對面,雍殊看到的人只能是僕人了,予緹頓時覺得無趣,倒是祁碩皺了皺眉。

他轉身尋找,但身後已經沒有人影。

予緹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王姬身上,即使她對樂律一竅不通,但王姬彈奏的曲子在座的人沒有不熟悉的。

“是《關雎》。”待琴聲結束,予緹沖著王姬和雍殊眨眨眼。

《關雎》是婚禮上會彈奏的樂歌,只不過在典禮上用到的樂器不止琴一種。

未婚女子當面彈奏《關雎》,予緹理所當然地認為王姬彈奏這一曲是在暗示阿兄。

王姬不在意予緹的誤解,或者說她需要予緹來解釋她的行為。王姬忽視了予緹曖昧的神情,她落落大方地與雍殊對視,與阿瑤相似的眼睛中,像藏著萬千星辰,很少有人能夠無視這一雙眼睛中豐富的情感。

難怪她敢冒充薇姬,雍殊心想。

她大概是沒有和薇姬接觸過,是以只模仿了外貌。

對面的男子有著最堅硬的心腸,她在他面前彈了一首近乎表露情思的曲子,他卻毫不動容,只對琴藝誇贊道:“彈得極好,王姬對自己的水平謙虛了。”

雍殊的反應遠遠不如她的預期,王姬只能轉移話題:“侍衛長好事將近,我彈奏以此樂曲祝福他夫妻和睦。”

談起祁碩將要到來的婚事,王姬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她對這樁婚事的確是衷心祝福的。

祁碩一直安靜守在王姬身邊,此時白淨的臉上難得浮現幾分羞澀,他摸著青銅劍上掛著的劍穗,輕聲向王姬道謝。

雍殊和阿瑤因遭遇刺殺而在一起的那一晚,始終讓他們感到不安,祁碩知道王姬又在試探雍殊,他亦想知道雍殊是否發現了阿瑤的身份。

六年前的那一幕始終是祁碩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

不被任何人在意的雍國質子,本應孤單地落在眾人身後,但是祁碩聽到了鑾鈴聲在身後停下。

彼時雍殊抱著竹簡,熟練地登上王姬的馬車。

祁碩永遠記得那時自己的心情。他原本高高在上施捨給質子雍殊的同情,在那一刻全都化作刺向羞恥心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