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闊別一枝園近三年,但月圓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她二人,一個是叫瓊琚,一個叫青楸,都是祖母外院子裡的二等丫鬟。

瓊琚也認出來了,遲疑了一下屈膝問安,青楸卻避開了視線,雖然停下了腳步,卻一言不發。

“姑娘一向可好?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往莊子上散糖來了。”瓊琚將手裡的竹籃向前遞了遞,笑容裡帶了幾分尷尬,“姑娘可吃?”

月圓有些鼻酸。三年來除了尋她麻煩的哪些人,一個一枝園的熟人都沒見過,從前日日出入祖母院子,同這些丫鬟朝夕相見的,再熟悉不過了,此時見到了,心潮起伏。

既是來莊子上散糖的,那就說明今年祖母領著人來無想山踏青來了。

是因為自己在祖宅,所以也不來莊子上了?

月圓問不出口,勉強笑著搖了搖頭,“天要黑了,快些回去吧。”

也許是奇怪姑娘沒有多問,瓊琚的面上有吃驚之色,她囁嚅了幾句,眼睛裡有幾分憐憫。

然而一旁的青楸卻翻了了白眼,拉她一把,沒好氣地催促道:“再不回去,莫不是想挨說?我看你也是閑的,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拾搭1)。”

瓊琚聞言,再看月圓的眼神有有些歉意,低頭跟著青楸走了。

月圓背過身去,善兒就過來看她的臉,像是在觀察姑娘的神色,月圓垂著眼睫模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把善兒送回來了家,月圓和雪藕交待了一聲,便往山腳下去,打算去看看木頭屋子前的藥圃,也為散心,也為照料藥材。

她這三年在山腳與村子之間走慣了,偏僻鄉野,一向安靜,月圓的耳朵裡,卻能聽到草動蟲鳴的聲音,令她心神安寧,腳步也變得從容。

快要到山腳下的時候,她看見至遠處有一片燈火,那裡是一枝園在無想山的別院,舉家來踏青,必定是會住在那裡。

現在該是用晚點的時候,別院裡一定是忙碌又熱鬧。

她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好像有什麼放不下的、又未盡的事,上山的路上看見一棵棵的樹,每一棵上都有碗大的疤,那是樹枝被砍掉留下的傷疤,好像多了很多眼睛。

從半山腰往下看,別院裡的燈火搖曳,有小娃兒在跑來跑去,會是四叔家的荃兒妹妹嗎?

她從一枝園走的時候,荃兒才滿月,三年了,一定早就會跑了。院子裡的丫鬟忙忙碌碌,廳裡該是擺上了宴席。

父親會來嗎?

也許不該再稱他一聲父親,除夕夜的事,她至今無法參透,父親為什麼想要她的命。

她在山石上坐了很久,只覺心灰意冷,蛐蛐兒在她的腳邊叫的熱熱鬧鬧,月圓踢了草叢一腳,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

身後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了哼哼哼的聲音,月圓下意識地回頭看,一頭黑豬正用鼻子拱著地過來。

野豬可真大啊,它的獠牙彎彎地翹起來,簡直比地裡爬出來的羅剎還可怕,月圓的腦中一瞬空白,下一刻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慢慢往後退,豈料腳步聲驚動了野豬,它一抬眼睛,哼哼著撒開腿就往月圓這裡奔來。

月圓這下再也顧不得什麼對策、周旋,提裙也往山下跑,然而山路起伏,陡坡崎嶇,野豬皮糙肉厚橫沖直撞,月圓卻沒有健步如飛的本事,一塊石頭就截斷了她的前路,把她絆倒,骨碌滾下山去。

向下滾果然是逃跑利器,只是左撞右磕的,渾身疼的厲害,終於滾到了一片平坦的地勢,再睜開眼時,只見眼前是一片月色春深,水邊籬落,竹前孤園。

院子裡的藤椅上,有人正仰頭飲酒。

那壇子裡的酒水向下,成了一道清澈的泉,飲酒的人仰著頭,也有一道鋒利卻好看的側臉弧線。

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飲酒人側首看過來,酒壇不落,那酒水便繼續向下落著,落在了他側邊的臉上。

像是闖入了別人家,月圓的心撲通一聲過後,才後知後覺地想,正視過去,那人的視線只在她身上停留一息,便又漠不關心地轉回了頭。

短暫的失神過後,月圓才驚覺身後的野豬已奔襲到身邊,此時早已躲閃不及,正抱頭發抖的同時,卻聽一聲瓷器碎裂聲,緊接著是野豬轟然倒地的巨大聲音,像要掀翻整個山林。

月圓往身邊看去,野豬頭破血流地倒在自己身邊,酒壇碎了一地,顯是院中那人扔過來的。

死裡逃生,月圓閉了閉眼睛,只覺得渾身像被千刀萬剮了一般痛的厲害,掀起一截衣袖看,腕子上一團一團的青紫,想來腿上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心頭有些說不上來的委屈,月圓在原地怔愣了一會兒,動了動腿,卻發現動彈不得,她沖著院子裡,先輕聲道了聲多謝之後,又說了句對不起。

“……撞倒了你的籬笆,我會賠——”她有點後怕,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個,我的腳被野豬壓住了,能不能麻煩你把我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