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種

海上的天空雲層很厚,模糊朦朧的月光依稀難辨,周遭籠著濃墨般的黑暗,彷彿能夠吞噬一切。

這裡是遊輪頂層的觀景甲板,沒有對賓客開放,顯得尤為空曠冷清。

和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像兩個世界。

稀薄的光線裡隱約聽到中年男人的怒喝,被刺骨的海風撕扯著,音色有幾分失真:“慕容朝!”

被稱作慕容朝的青年沉默了片刻,但還是應下了這個稱呼,甚至扯了扯嘴角,是個微笑的弧度,“怎麼了,父親?”

男人被對方虛偽的語氣叫得一陣惡寒。

作為慕容集團名義上的董事長,慕容廷近期已經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了,對外宣稱是慷慨放權,給晚輩歷練成長的機會。

其實不過是豪門一場不體面的權力更疊罷了。

當年他忌憚大兒子成長得太快,暗中扶植起小兒子的勢力,想讓二者互相制衡,卻不料翻了車,讓眼前這他瞧不上的野種得了勢,自己則在幾年之內被架空,成了個無足輕重的太上皇。

世人慣會趨炎附勢,世界不再圍著他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交談的話題也從對他的恭維諂媚,變成了稱贊他的兩位兒子。什麼青出於藍、虎父無犬子,這種套話聽一次兩次還好,聽得多了就令人厭煩了。

或許未來本該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他應該體面地下場了,但嘗過這麼多年權力的滋味後又要放手,這叫他怎麼甘心?

就好比今晚這場宴會,換做以前慕容廷大概不會在乎,因為那時的他不需要藉助這種外物來證明自己的地位,但現在一張收不到的邀請函就足以讓他覺得面上無光。

慕容廷太懷念從前那種萬人之上的生活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權力的舞臺上。幾乎顧不上這是否會是一場鬧劇,會不會讓所有人看笑話,一心只想著證明自己餘威尚在,可他目前的處境就已經是一場笑話了。

他費了不少功夫,才能擺脫層層監控,在這場知名的晚宴中不請自來,想方設法上了遊輪,結果還沒能在公眾面前露個臉,就被有心人引到了這。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慕容集團前任掌權人,有朝一日居然被自己的私生子逼到了如此被動的地步。好不容易脫離掌控,卻依然暴露在對方的眼線之下,被人當成猴子一樣耍得團團轉,估計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而始作俑者就站在對面,臉上的表情是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的恭謙有禮,眼裡卻看不到任何對父親的尊重,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慕容廷簡直氣昏了頭。

他冷笑一聲,說:“什麼父親,這難道就是你對待父親的態度?我怕是擔待不起!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跟沈家勾結還不夠,居然還敢限制我的行程,難不成是不敢讓我出面,擔心公眾發現你的真面目?”

青年悉數聽著,沒打算為自己辯解,確實有在反思。

這些天他經歷了失而複得的狂喜,一門心思全放在了祝臨星身上,沒有精力顧及其他,讓慕容廷有機會跑出來,的確是他的疏忽。

至於派人把慕容廷帶到無人的甲板,大概是沈雲落幹的好事。

卻叫他過來收拾爛攤子。

“您大可以放心,那種事情不會有人相信,也不會發生。”冷冽的嗓音耐心解答著對方的質問,說到這頓了頓,繼續道:“況且想要的東西,需要自己親手搶過來,這不是您教給我的道理麼?”

慕容廷當爹當得不太稱職,但說過的教不知道有多少,這種話他早就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了。

當時的他高高在上,傲慢得可以,仗著自己作為父親所給予對方的血脈,可以把年輕人的尊嚴踩在地上隨意折辱。

卻在此刻成了打在自己身上的迴旋鏢。

慕容廷面上掛不住,還是強行挽尊道:“我自認為這些年沒有哪裡虧待你,也說過慕容氏的産業,將來你和你哥一人一半,但你所做的實在太過了。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放我自由,你授意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現在的生活看起來光鮮體面,實際上處處都活在對方的掌控之下,活動範圍是受限的,曾經的社交圈也失去了。

簡直像一頭被豢養的家畜。

如果慕容廷稍微有點同理心,或者沒那麼貴人多忘事,他應該對這種做法感到熟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