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園感慨地說,“你們呢,這兩年怎麼樣?

“他做生意,我正準備辭職。”

“辭職?”

張白園搖頭“回去搞樂隊,”唐衡笑道,“現在李老闆賺錢多,我可以混吃等死了。”

張白園看著他們,神情帶著幾分羨慕。舞臺上,女歌手唱著他們聽不懂的德語歌,歌聲舒緩而幹淨,

明亮。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的醉意。張白園喝了半杯雞尾酒,忽然低聲問:“李月馳,你後悔過嗎?”

李月馳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

幾百萬,他有時候我會想起你們的事,還有我自己的事……我總覺得,人的侷限性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你做的每一個選擇背後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你去捅唐國木的時候,沒想到後面會吃那麼多苦吧?不,我的意思是,你肯定知道你要付出代價,但你根本不知道那種代價具體是什麼。也許這就是人必然的命運……”

“張白園,”唐蘅打斷他說,“錯的不是我們。”

“但付出代價的是我們。”

唐蘅正欲開口,沉默許久的李月馳忽然說:“我確實後悔過。”

唐蘅的身體一下子繃緊了。

“後悔過很多,比如去漢大讀研,比如認識唐蘅……但是我捅唐國木這件事,沒什麼可後悔的。”他的聲音很緩慢,很清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

張白園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舉杯,和李月馳的杯子碰了一下。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張白園喝完那杯雞尾酒,向他們告辭:“我得回去了,明天要早起。”

三人一起走出酒吧,雪下得更大了。唐衡把東西遞給張白園說:“沒什麼可送你的,這是我們工廠做的牛肉幹。”

張白園接下,笑著說:“太好了。”

分別在即,唐蘅問他:“你以後打算回國嗎?”

張白園搖頭道:“算了吧。”

三人別過,張白園打車走了,唐衡和李月馳站在柏林的街頭。

低聲問:此時街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唯有滿地白茫茫的雪把夜空映得很明亮。

“我出國第二年,張白園他爸被行政處罰。”唐衡看了看李月馳,輕聲向他解釋,“聽說是因為張白園和別人一起創業,被騙了大幾百萬,他爸挪用公款幫他補漏子,然後被人舉報了。”

李月馳“嗯”了一聲,問:“然後?”“他爸被停職之後天天爬山散心,在山上摔了一跤後,成植物人了。”

“……現在呢?”

“已經過世了。”

李月馳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站在柏林街頭,夜雪無聲地飄著,在李月馳的肩上堆起薄薄一層白色。唐蘅點開手機地圖,發現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柏林牆並不遠。

“去看看嗎?”他問李月馳。

“嗯。”

兩人踏著積雪前行,走得很慢,留下兩排腳印。當他們到達柏林牆時,雪忽然停了。

唐蘅讀博士時去過很多歐洲國家,唯獨沒有來過德國。這一刻,站在滿是塗鴉的柏林牆前,唐衡想起那個冰冷的武漢白園,那天晚上,他和李月馳走在回東湖村的路上,李月馳答應他以後一起來柏林。

如果李月馳沒有入獄,也許他們早就來到這裡了吧。

李月馳從地上抓起一撮雪,撚了撚。“如果當時我不是二十二歲,再年長五歲,二十七歲,我可能就不會捅他了。”李月馳低頭盯著手心的雪說,“站在現在看以前,可能誰都有遺憾,早點兒買房就好了,早點兒炒股就好了,早點兒出國就好了……唐蘅,你知道的,在這堵牆倒下之前,有人為了從這邊到另一邊,死掉了。”

“……嗯。”

“如果他們能預知後來的事,肯定就不會那樣做了吧?但是在那一刻,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他頓了一下說,“我已經和那時候的我達成共識了。”

唐衡愣愣地望著他問:“什麼共識?”

“他選擇他的,我能扛得住。”

滿地雪白,視野裡的一切都亮堂堂的,天地彷彿一隻沒有邊際的銀碗。

唐衡看見李月馳沖他露出微笑,一如多年前,他答應自己一起裝頓去柏林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