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週,袁菲告訴唐蘅,莫豪果然再沒來騷擾她。晚上李月馳回家,唐蘅一邊抱著“豆皮”給它剪指甲,一邊問:“你把那個莫豪怎麼了?”

“找人嚇唬了幾句。”李月馳湊過來揉揉“豆皮”的腦袋說,“那小子純粹騙袁菲呢,他家裡開小賣部的,現在他還在啃老。”

“也沒有什麼勢力?”

“嗯。我從廠裡帶了幾個工人堵他,把他嚇得一—”李月馳笑了笑,伸手捏住“豆皮”的小爪子,說,“怎麼連爪子都這麼胖了?”

“豆皮”“喵喵”兩聲,自尊心很受傷似的,跳下唐蘅的膝蓋跑了。

“吃飯吧,”唐蘅說,“今天打包了水煮魚。”

李月馳廠子裡的事情多,每天都很辛苦,唐蘅知道他一定餓了。然而唐蘅自己卻沒什麼胃口,他盯著碗裡的白米飯,一邊慢吞吞地喝湯,一邊走神。

“怎麼了?”李月馳關切地問他

唐蘅沉默片刻說:“有點兒後怕。”

一切都太湊巧了,如果不是那天下午學院統一要求開班會,唐蘅就不會見到袁菲的室友;如果不是那個室友隨口一句“袁菲已經退宿了”,他大概也不會感到事情的緊迫;如果他沒有輾轉打聽到袁菲會去那家酒吧,甚至,如果他和李月馳晚到一小會兒……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呢?他們誰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們把袁菲帶回學校。在唐蘅的辦公室裡,袁菲對著他號陶大哭:“老師我真的沒辦法了,對不起啊老師,他一直纏著我您知道嗎?他還說,我不和他在一起,他就殺我全家,老師我真的沒辦法了……”

有一瞬間,唐衡幾乎覺得自己需要吃藥了。

他有種心髒被掐住的感覺。

“袁菲……你別哭了,聽我說,”他把自己顫抖的手藏在身後,聲音也變得非常不自然,“在你這個年紀,很容易就覺得某些事情永遠都過不去,只能……魚死網破,我理解你。”

我理解你。

這句話他一直想對李月馳說,卻一直沒有說出口。“我理解你的感受,你很害怕,很憤怒,也許還很絕望。我知道你不是個極端的人,你只是找不到別的辦法了,所以你想一了百了,對不對,袁菲?”

袁菲不語,鳴嚥著。

“其實只是一件小事,沒你想的那麼糟糕。”唐衡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先搬回宿舍,學校那邊我幫你去說。今晚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當晚,唐衡看著袁菲走進女生宿舍樓,久久說不出話。好像轉身回去的不是袁菲,而是當年二十歲出頭的李月馳。時光以某種方式重疊,他多希望那年他能奪下李月馳的刀。如果是現在的你,一定能想出很多方法與唐國木對抗,一定不會選擇那條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路,一定更理智、更堅韌、更從容不迫。

但是我理解你。

在2012年,你決定捅他的那一刻,你看不見別的出路。你只能孤軍奮戰,拼死一搏。

“別想了,”李月馳的聲音使唐蘅回過神來,他提起筷子給唐蘅夾了一塊最嫩的魚腩說,“袁菲沒事,那小子不敢再去找她了。”

“李月馳……”

“嗯?”

唐蘅盯著他的臉,片刻後認真地說:“多吃點兒,你還是太瘦了。”

在李月馳三十一歲生日的那個冬天,他們決定去柏林旅遊。其實李月馳的生日已經過完了,但沒辦法,現在李老闆日理萬機,好不容易才拼湊出七天假期。他們先從貴陽飛北京,然後再飛柏林。當飛機緩緩降落於勃蘭登堡機場時,柏林夜雨霏霏。

唐蘅聽見坐在後座的母親向孩子介紹道:“這個機場才剛剛使用沒多久呢,很早之前就開始修了,沒想到拖了這麼多年……”

小孩剛睡醒,聲音軟軟地問:“多少年?”母親大概也不知道具體的數字,只是說:“很多很多年呀。”唐蘅和李月馳對視一眼,李月馳半眯著眼睛,像是有一點兒困,不知道在想什麼。

待兩人到酒店放好行李,已經時近淩晨。他們乘坐計程車,從柏林東來到柏林西。雖然柏林牆已經倒塌了三十多年,但這座城市仍有著歷史留下的痕跡。

司機用不太流利的英語說:“這邊房價便宜。當然,房子也相對破舊。”

唐蘅問他:“您住在哪兒?”

“我嘛,”司機笑了笑說,“我小時候住在東邊,後來統一了,我們家就搬到西邊了。”

到達約定的酒吧,兩人下車,唐蘅凍得打了個哆嗦。李月馳提醒道:“把拉鏈拉上。”

“你冷不冷?”唐蘅仰頭看天空,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還行,你別凍著。”李月馳伸出手掌接下幾片雪花,自言自語道,“竟然在下雪。”

與他們相約見面的,是多年不曾聯系的張白園。如果不是之前揭露唐國木時張白園曾在微博上聲援他們,唐衡大概已經不太記得這個人了。甚至連這次見面,也是張白園先認出他們的。

張白園穿了一件長款灰色大衣,領口露出紮緊的領帶。他有點兒抱歉地沖他們笑了一下說:“組會開到夜裡十點多,來不及換衣服了。”

唐蘅有點兒出神地看著他說:“好久不見!”

“是啊。”張白園說,“來吧,喝兩杯。”在唐衡的記憶裡,張白園是個做專案時什麼都不會、每次都叫很多外賣的草包這個詞是從李月馳那兒學的)。沒想到近十年過去,張白園也走上了學術的道路。

他在柏林的一所大學讀博士,今年已經是第五年。“這邊畢業真難啊,我們組裡有兩個博士,今年都第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