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李雪徽如遭雷擊,然後像一株開敗了的曇花,肉眼可見地迅速蔫了下去。

有些人天生焦慮,比如越瑛,他們已經習慣和波瀾壯闊的生活和平共處,甚至不走極端就活不下去;但李雪徽的底色是四平八穩,人生滑向失衡偏激,對他而言將是個滅頂之災。

“我只是,不甘心。”他頹然地彎腰捂著臉,越瑛並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微顫的身子佐證了他說的話。

越瑛默默注視著他,思考了一下,然後才平靜地開口。

“機會對雙方而言都是均等的。陸靈蘭布的這個殺局偶然性很大,一個不走運你就飛了,但她還是願意冒著白辛苦一場的風險賭一把。所以相對的,到頭來我們也抓不住、定不死她。如果還是非要想讓她痛,我們就得付出超量的代價。”

“人生在世,都得學會服輸。”

李雪徽抬起頭來,眼神裡滿是痛苦迷茫。過了幾秒,忽然他撲過去緊緊抱住越瑛。

“當然對你我而言,命還在,即使算不得贏,也絕不能算輸了。”越瑛撫著他的後背。

男生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幾不可感又沉重地點了點頭,只是仍然不願起來。又過了半晌,他悶悶地說了句。

“‘恨你’是我胡說的。你當時從天而降帶著全班同學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比神跡還神跡。”

“我知道。”越瑛扯了扯嘴角。她不會更明白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其實一共救了我三次。”

“嗯?”

越瑛把李雪徽扶起來,疑惑地看向他。

“一次是多虧你不厭其煩地勸我減重,今天那根樹枝才能掛得住;還有一次,是你一模的時候跟我打的那個賭,”他眼中慢慢沁出一絲淚光,像是曜石上閃現了火彩,“沒有這個賭,我到今天還是不諳水性的旱鴨子,也就根本不可能在急流裡撐上三個小時了。”

宿命感大大震撼了越瑛。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之前從未認真想過的問題。

自己來到此間,是來改變一切的,還是反過來造就了一切?她的穿越,到底是因,還是果?如果沒有她,小同桌會直接“意外夭折”並被漸漸遺忘在時間的長河中,還是會無憂無慮地安然度過成年前最後一個暑假呢?

剛想沒一會,越瑛的腦袋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這種痛已經斷斷續續地發作一整天了,但不同於以往被“處罰”時候那種開裂般的劇痛,反而像是有人時不時把手伸進腦子裡揉捏兩把。

她並不在意地按了按太陽穴。

“好了,我這回真的有點累了,咱們趕緊去派出所,速戰速決吧。”越瑛將那個看起來就宏大得不得了的命題丟開手,對李雪徽說道。

等他們做完正式筆錄,走出派出所大門的時候,這座山下小鎮已經漸漸沉入睡意之中,唯餘星星點點的人間燈火抵禦著大山深林欺壓過來的巨大黑暗。

即便奔波忙碌了一整天,小孫警官仍負責任地駕車將他們送回了山上。回去的這一路就順暢很多了,路上的雜物和障礙都已經被清理得七七八八,當載著兩人的警車停到韋陀山莊門口的時候,時鐘的指標剛好指向了淩晨1點。

“孫警官,辛苦您了。快回去休息吧。”越瑛向駕駛座的民警同志揮揮手,對方朝他們頷了頷首,然後一腳油門,在山路上絕塵而去。

李雪徽靜靜地目送遠去的警車,直到看不到車輛的影子為止。

“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匆匆就結案了。”

“這涉及到謀殺未遂和故意傷害,你又有指名道姓的懷疑物件,無論如何基礎的走訪調查和傳召問訊還是會做的。不過…….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

“殺人者有殺不成的無奈,查案人有查不出的無奈,受害者有報不得仇的無奈。那這天底下到底誰是圓滿的呢?”

越瑛微微心驚,轉頭去看他。男生垂著眼眸,路燈在他清俊而無波無瀾的臉上投射出一片陰影。

他還不到十八歲,前程一片大好,這種悲涼之語本不應該從他嘴裡說出來。

過了一會,他昂起頭來迎向越瑛的視線,語氣裡有故意堆上的一些輕松:“好啦,放心吧。我不會做那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的,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明天回去以後,你可以跟你母親就這件事好好聊聊。不僅僅是為了溝通宣洩,也是為了讓她瞭解到她的隊伍裡有這樣一個危險分子。我相信以她的人生經驗,她會做出最合適的處理的。這些日子你要是覺得心裡難受就一定要說出來,我們還可以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越瑛對李雪徽的狀況仍有一些隱憂。

“嗯。回去吧,很晚了。”他微笑著,率先轉身走入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