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醫院在山下城鎮的中心區域,雨後夜間,道路難行,又載著兩個孩子,他們足足花了1個小時,才走完了平常20分鐘的路程。

到醫院的時候,李雪徽身上也開始出現了一些不適的症狀,好在並不十分嚴重。幾人趕緊將他送進急診室,請醫生開了藥,並大量溫水送服,最後又送到留觀室裡觀察。

“警察叔叔,您二位今天辛苦了,我在這守著就行。”越瑛看了一眼吃了藥正閉眼休息的李雪徽,對警官們乖巧地說道。

“行。小孫今晚在派出所值班,手機也會一直開著,有什麼事打電話就行。等他情況穩定了,我們就接你們到派出所做筆錄。”

越瑛點點頭,兩人便離開了。

他們前腳剛走,李雪徽的眼睛就睜開了。

“你最好多睡一會,做筆錄也很費神的。”越瑛倚在牆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她“最新款”滑蓋手機上的瀏覽著門戶新聞網,眼睛瞟也沒往他那邊瞟一下。

“之前在酒店裡睡了一陣,這會睡不著。”

越瑛再也沒回話。真實意義上有過命交情的兩人之間,居然到現在只剩下難言的沉默。

他頗有些艱難地兀自坐起身來,抿著唇,也不幹其他別的什麼,只定定地盯著她看。

越瑛雖然不是一個極端敏感的人,但是被人一直毫不遮掩地直直盯著,她也很難繼續假裝穩如泰山地刷她的手機。

她終於忍無可忍,“啪”的一聲把滑蓋滑上,不耐地迎上李雪徽的視線:“要是你真感覺自己身體倍棒精神頭倍足,我現在就聯系孫警官把你拉走去做筆錄。你以為我很情願在這瞎坐著陪你,我回酒店自己床上躺著不香嗎?”

說著,越瑛越發覺得身上半幹不濕的衣服粘膩在自己的肌膚上,腦袋和四肢也隱隱痠痛,於是心頭這悶火也燒得更加厲害。

“剛剛掉下去的時候,我一直朝著岸上呼救,幻想哪個路過的人能發現我。那時候我腦子裡沒別的想法,就想著活下去。當然幸與不幸,河水聲蓋過了我的聲音,否則等來大機率不是救星,而是來補刀的兇手。”他沒有接著越瑛的話,反而挪開了目光,開始了平靜的敘述。

“到後來我清醒了一點,這樣大喊大叫除了把力氣耗盡,別的一點用也沒有。於是開始絞盡腦汁地想怎麼自救脫困。一會想著一鼓作氣不顧一切往上爬,一會又想把自己結結實實綁在樹上,可我始終不敢冒險,不敢做決定——明明有一千種想法,卻偏偏只有一條命的機會。我讀了十二年的書,考了那麼多試,面對選擇沒有一次不是自信的,因為我知道我一定會贏,事實上我也一直在贏。可彼時彼刻的我,就像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文盲突然就被扔到了高考場上,然後被要求答出一份滿分的試卷一樣無助。我終於明白,不是我厲害,而是我的人生太薄。”

“我開始神神叨叨地念著滿天神佛或者魔鬼,捨身割肉也好,出賣靈魂也罷,只要願意救我一命,我願舍棄所有所學,成為ta最忠誠的信徒。”

“可是沒有回應。天空那樣廣大,河水永無止歇。沒有回應。”

“到再後來,我太冷了,太累了,跟死人已經沒兩樣了。只有恨意和憤怒可以使我溫暖起來。於是我恨想殺我的人,我恨把我帶到這裡的寧毅一,我恨的沒讓罪惡遠離我們的班主任,我甚至恨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可這一切都不如我恨你,李麗麗。”

越瑛怔怔地看著李雪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心髒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自己,疼得快要裂開。

他並不知道,他真的無意間說中了這個世間的真相。這裡存在著一個ta,引領毀滅也恩賜生機,偉大又卑鄙。連信仰的機會都不會給到弱小的螻蟻們一絲一毫,卻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相互怨恨。

他說,【拜你所賜,我極恨你】。

她的嘴中漫出苦澀的滋味。

“我……”

“別說了!”她粗魯地打斷他的繼續剖白,強撐出一副冷臉,“什麼惱啊恨啊的,我不關心。我看你現在是全好了,那就別佔著床位。我讓孫警官他們馬上來接人。”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突然,越瑛的手腕被握住,指尖微涼的觸感叫她心中一凜。她抬起頭來,正對上李雪徽那星光灼灼的雙眼。

“你永遠都那麼急。我看你不應該叫李麗麗,應該叫李你)快點。”

“因為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而不是幾次三番扒拉我。”越瑛剋制住力度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結果並沒有成功,於是更沒好氣地刺他一句,“作為你死敵的我。”

李雪徽了有氣無力地苦笑了一下,似是嘲諷她又似是自嘲:“死敵……你知道到了最後,你把我救起來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嗎?”

她不作聲。

李雪徽放開了對她的鉗制,倒回了床鋪之上仰視著越瑛,一如回到河流之中,與她隔空相望的時刻。

“我想,果然是你。”

什麼。越瑛聽到了一個讓她始料未及的答案。

“我不驚訝,也不驚喜,好像天經地義就該如此。我因愛而墜落,因恨而堅持,因信而得救,而這些,只與你有關。”

“你是死敵,也是我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