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明白他們的意思,其實做什麼決定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同決定背後所需要的金錢、時間和精力。

但她就是任性地不想跟任何人,尤其是這群根本不相熟,時不時還會互相傷害的所謂“家人”分享自己的脆弱。

“請說吧。”

醫生和小護士面面相覷,可病人的意願到底是最重要的。<101nove.t結果顯示,你的腦部接近腦幹的位置有彌漫性佔位。意思就是,”面對一個看起來剛剛成年的小女生,即便見慣生死的醫生也有些於心不忍,話說得挺委婉,“有一定的可能,是長了東西。”

越瑛雖然早已給自己做了建設,但真的聽到這樣的診斷的時候,一顆心還是直直地墜落到底。<101nove.ri和穿刺取樣來進一步確認佔位的性質,以及採取什麼樣的治療方法。”

“......我知道了。”

當越瑛拿著片子走出醫院大門時,夜已頗深了。走在路上,她感覺臉上若有似無的涼意,原來天空飄起了細絲般的小雨。

她今天隨身帶著雨傘,卻根本起不了一絲一毫把它從揹包裡拿出來的想法,就任由雨水漸漸嵌入她的頭發。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回到家的,只知道到家的時候,半個身子都已潮濕了。

“死丫頭還曉得回來,我飯菜都——”

“吃過了,明天吧。”

她遊魂似的飄進房間,合上房門,隔絕一切與外界的連線,然後在這個幽暗房間的某個角落裡,安靜地蜷縮成一團。

對膠質瘤這個病,其實越瑛有所瞭解。她認識的一位在商界赫赫有名的大前輩,家裡的小孫子正好罹患此病。為了治病,全世界在這方面的專家能請來的盡數請來,中醫西醫成熟的新創的科學的玄學的方法也都試了個遍,甚至他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基金資助研究該病的科研專案。可即使以這樣人類最頂尖財力物力竭盡所能,也不過只留住了小孫子一年時光。而且在最後幾個月,病人基本幾乎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行動和交流能力,生存質量極低。這科技水平相比於10年前已進步不少的2020年。

換言之,李麗麗的生命即將不可挽回地走到終點。想及此,越瑛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難道不可笑嗎?在穿越後的這段漫長時間裡,只有越瑛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花了多少力氣才從一開始的抗拒到看淡再到最終接受成為另一個人的事實。她從來就是一個不服軟不認輸並從來會自得其樂的人,這支撐著她編織出一個個理由,讓自己不要墮落沉淪,要繼續往前走,即使不知道正確與否。到如今,她的內心終於徹底地平靜。她堅信自己已經做得夠好,盡可以把前生的一切當作一場幻夢,然後與李麗麗的摯友親朋一起攜手走向大學,甚至更長遠的日子。但就在這一刻,這一趟名為人生的列車再次背叛了他,將她扔在了半路,迫使她走向了晦暗不明的方向——而此時她已完全明白,再也不會有另外一趟列車駛來了。

她是一個小醜,被命運,被那個【意志】肆意玩弄的小醜。

越瑛忽然想起來,李雪徽說過的“恨”。他說在那瀕死的一刻他恨極,不僅僅是對敵人,不僅僅是對朋友,甚至是他自己。如今,輪到她自己有切身的體會。

她一會心如死灰恨不得就此一了百了,一會又滿懷希望地幻想著這不過是一場亟待醒來的噩夢。她向虛空詰問著,為什麼血脈相連的李家人還在活蹦亂跳,為什麼與自己同齡的高考畢業生們在歡天喜地地迎接成績,為什麼她最親近的朋友甚至是李麗麗本尊對此無知無覺,不能分擔她的痛苦。最終這一切都化為憤怒和痛恨,責怪一路走來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次選擇。

憤怒、悲傷、恐懼、無奈、痛悔、絕望等等情緒纏繞著她,也只有放任這些情緒蔓延,她才能感到自己還活著,即便生命搖搖欲墜。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病發,越瑛感覺到身體越發虛弱無力,連維持坐姿的力氣也逐漸消失了,只得放任自己像一灘軟泥一樣癱倒在地面上。她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不饑餓,不想睡更不想動。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留不下一絲實感。當窗外的天空從一片漆黑逐漸轉變為微微泛白之時,越瑛仍保持最初的姿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越過窗欞,溫柔地刺痛了她一夜未閉的眼睛。

被各種激烈的情潮來來回回沖刷了十幾遍的腦子已經不想再喚起任何感性認知了,這種情緒脫力的狀態倒是讓一些理性的思維贏得生存的空間。

在最沒理智的時候,她曾想過自己作為越瑛的前生是否真實存在,是否只是一次從平庸的現實中偶爾掙脫出來的白日幻夢。這讓她更感心喪若死。

但在清醒了點之後,越瑛就覺得這個想法並不站得住腳。過去的種種是由無數的細節組成的,即便她的想象再宏大再精密,也無法保證這些細節之間能嚴絲合縫地自洽。比如,她現在仍記得領越在目前這個時間點從德國進口了兩臺當時最先進的數控機床,置於新落成的第一個省外分廠。這些資訊對於高中生李麗麗絕不會主動關注,也沒有渠道耳聞,但在行業裡卻算不上機密,只要找對了人就可以被輕松驗證。還有那些從高校學習或者實際工作才能積累下的技能、經驗、方式方法,都是可落地的。

所以越瑛的人生是真的,穿越成李麗麗也是真的。

即將面對的死亡更是真的。

越瑛自問從穿越以來,所有為【遊戲】而生的計劃都可謂一一鎩羽,她甚至都要開始懷疑自己關於遊戲存在的結論是否一廂情願,即發生的所有看似圍繞陸靈蘭的故事都只是事故。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些巧到離譜的“修正”又是怎麼回事?總不是隨機發生的事件了吧。而且發散來看,暫時的危害性不大的頭痛預示的是小的修正,那可不可以說,烈性的可導致死亡的頭痛預示的是大的修正。

死亡,亦是正道。

這句話在腦中響起,越瑛一瞬間摒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