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建暉,是五日後。

餘生還能回到建暉,住進攬微殿裡,簡直如做夢一般。墨琚這幾日每況愈下,臉色白得嚇人,連嘴唇都是白的。下馬之後,換成鑾輿,容安欲扶他上鑾輿,他堅持自己來。容安的手虛扶著,看他雖極力硬撐,腳步還是踉蹌了一下,她忍住了沒去扶他,看他坐好了,才在他身邊坐下,從背後將他擁住,明裡是黏著他,暗中卻是讓他靠著自己。

回到攬微殿中,容安吩咐久違的成一給打水洗漱。她親自給墨琚擦洗,洗完之後同他撒嬌:“日夜趕路,累死了,夫君,咱們先去榻上歇息會兒好不好?”

她盡力不說傷害他的話。墨琚卻是坦然:“我是累了。瞧著你的精神倒還好。我去躺躺,你要是有精神,就替我去看看墨適。有好些日子沒看見墨適了吧?”

她不願意離開,道:“我也累。我和你一起歇歇。墨適嘛,不急。等晚上讓小兮抱他過來。”

墨琚拿她沒有辦法,抿嘴角笑了笑,道:“隨你。”

容安緊挨著他躺下,滿腹的狐疑,終於忍不住同他探討:“夫君,為什麼你身上的毒發作這樣快,我卻沒什麼感覺?咱們中毒的時間,前後也差不了幾天呀。”

墨琚說話都沒什麼力氣,聲音很輕很緩:“這個問題……我也不是大夫,實在想不出來是為什麼。等嵇風流來了,大概會有答案吧。”

容安翻身起來,幾乎貼在他臉上,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冀:“夫君,你說,是不是我能克這種毒啊?如果是這樣,那你是不是也有救了?”

墨琚將她的腦袋按下去,笑她:“不要胡思亂想了,歇歇腦子吧。”

容安悶悶不樂地躺了下去。心裡也曉得,這根本就是自己在白日做夢,不可能成為現實的。但心裡多少還是抱了些許的希望,因為她直到現在身體還好好的。

她身上的毒到現在都沒有發作,這不就是個天方夜譚般的例外麼?

墨琚一日不如一日,已經到了起不來床的地步。容安日夜不休守在他的身邊。他偶爾醒來,會拒絕她守在身邊,但他一睡過去,容安就會默默回到他身邊。

他心裡也曉得拒絕也沒有用,後來便懶得再說。

褚移從藥王谷回來,是在容安墨琚回到建暉十日後。從王宮到藥王谷,就算快馬加鞭走個來回,起碼也要二十餘天,更何況他是從墨國的北境出發的。

容安不知他是如何做到十五日就走個來回的。是不是不眠不休馬不停蹄,是不是衣不解帶食不知味,她不能想象。

褚移站在攬微殿外的廊簷下,容安跑著迎了出去。

褚移走時穿著的白色的衣裳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還透著酸臭的汗味。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黑了不少的臉上青色的鬍渣已有寸把長,哪怕是上戰場也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青絲此時像一把枯草一樣。昔日若寒潭般的眸子布滿紅血絲,像要爆開似的可怖。手裡一柄斷作兩截的刀,如果不是認識刀柄上那枚雞血石,容安怕是認不出,這就是威震九州天下無敵的翼章刀。

連翼章刀都斷了。藥王谷中,怕是發生了比任何一場戰事都激烈的打鬥。

容安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慶幸的是,打贏的是褚移。但他的身邊沒有帶著嵇流風,容安似乎預感到什麼,心一沉。

看見容安,褚移將斷刀往身後藏了藏。大概立時醒悟這個動作甚是多餘,索性“哐啷”一聲將刀扔在團柱下。腥紅色的眸子對上容安的眼睛,裡面透出的是死灰般的氣息。

“容安。”皴裂的嘴唇一張一翕,發出嘶啞的聲音。

容安自欺欺人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好似他不說,她就還能抱著一絲希望似的。可從他獨自一人回到攬微殿來,容安就知道,藥王谷沒有解藥,嵇流風救不了墨琚。

褚移唇上皴裂的血口子像老樹皮似的刺痛著容安的掌心。

他血紅的眸子無奈地瞧著容安,胸口因她心碎的樣子揪得生疼。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擁住容安,幾乎是揉碎她的力道,將她揉進他的胸膛。

可能是那唯一的一絲希望終究迎來破滅的結局將她打敗,也可能是無依無靠的心終於靠進了安全的港灣,容安終於忍不住,眼淚像夏日午後的暴雨傾瀉,撕心裂肺地哭倒在褚移的胸膛裡。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褚移自始至終沒有勸慰容安一句,只是用他粗糙的手一直拍打她幾度哭岔了氣的後背。

當容安終於哭也哭不動,抽著氣從褚移胸膛裡抬起淚眼的時候,一襲玄色常服入眼。衣袂上幾朵歪歪扭扭的白櫻何其眼熟。正是她的大作。她給他做的衣裳。

墨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