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憶不起,當時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她一點印象也無。就像她曾經消失的那些記憶一般,再也想不起來。

只是據小兮說,她當時癲狂了一般,將整個王宮翻了個底朝天,還派出兵甲將整個建暉城也翻了個底朝天,最終卻沒有能找出墨琚的遺體。

之後容安坐在攬微殿的殿門前,靜默了一整日。靜默之後,拿起一把鐵鎬,將攬微殿一鎬一鎬拆了。直拆了十餘日。

這一段在容安的記憶裡亦是全無印象。小兮後來告訴她,發瘋胡鬧的時候,褚移一直陪在她身邊,她翻王宮的時候,他也幫她翻,她拆攬微殿的時候,他也幫她拆。

容安其實一點也不信小兮的話。因為無論在她的記憶裡,還是在現在的現實裡,攬微殿一直完好無損地在那裡。

小兮說,那是褚移重又建起來的。

這確像是褚移能幹出來的事。可她的記憶裡沒有。像是空缺了一大塊。而這正如墨琚最後的打算一般,在她內心深處,一直覺得他不曾死去。

容安腦子稍稍清楚些的時候,能想起來的記憶是,他在彌留之際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但她沒料到的是,他將王位禪讓給了她,並敕封褚移為輔政大臣,輔佐她治理墨國。

這雖然不合規矩,也遭到了眾多臣工的反對,但因為是墨琚的遺言,反對最終都以無效告終。

但她直到受禪登位那日,也沒有見到褚移的身影。她疑惑地問小兮:“褚移哪裡去了?”她其實腦子還是不太清楚,只是那些臣工們依據墨琚的臨終遺言,硬將她請出了攬微殿。

小兮也是糊塗著:“不知道呢。將軍這幾日瞧著臉色不大好,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她疑惑著:“生病?多大的病竟然連今日的大典都缺席?他不會不知今天這日子有多重要。你讓人去他府上瞧瞧。”

小兮著人去了,人很快回來,說是沒有找到褚移。容安心裡有些慌亂。

看看吉時已到,禮儀官已經在攬微殿外候著,她在宮婢們的擺弄下,匆匆出了攬微殿。

這天是個陰雨天。輕如鴻羽般的雨絲從烏沉沉的天上飄下來,涼似秋霜,沾衣不濕。

玄色的地毯從攬微殿外一直鋪到金殿門前,尤顯得莊嚴肅穆。按照紀朝歷來的規矩禮儀,登位選用的地毯應是喜慶的大紅色,但對於容安來說,她是在完成一個人的遺願,而絕不是在辦什麼喜事。

更換一應禮儀用具色彩的奏表送呈天子批示,不多時日,天子便派了使臣來宣旨,準奏。並由使臣帶來天子賞賜的千匹玄色地毯。其實天子準不準奏,容安都不會用大紅色來裝扮王宮。奏表不過是走個過場。天子雖然被她放回了伏遙城,但如今伏遙城全是墨琚佈置的人,天子,已是個傀儡天子。

王服是墨琚日常愛穿的玄色衣袍,只是象徵性地在衣服上繡了幾朵淡金色祥雲圖。王冠亦是墨色的。墨色珠玉穿成的旒串之後,那張天香國色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肅穆。

這是墨琚的遺志。在她看來,這儀式比什麼都神聖,從前即便是祭拜先祖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過。

過程繁冗而且累人,她卻沒有省略一件事,一樣一樣都咬牙堅持了過來,並且做得一絲不茍。

一列的繁冗過場走完,已經是入夜時分。容安獨自一人回到空蕩蕩的攬微殿,歪靠在座椅上,卸了冠冕,擱到小兮手上,就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小憩。

即便是已經接受了禪位,坐在了墨琚曾經坐的位置上,她仍舊還是不能相信墨琚已經去了。今日一整天,腦子都是時而清楚時而模糊。

很多事情她都記不起來。和墨琚的點點滴滴,那麼些的美好的悲傷的無奈的傷心的過往,就像她失憶那時候一般,她眼看著它們消失,想抓卻抓不住。

甚至,連墨琚的樣子都變得模糊,像一團雲絮一般,只一個模糊的輪廓,她看不清他的五官。

她記得他長得很好,可是卻記不起好在哪裡。

太醫之前來給她看過多次,都不能診出這是什麼病。每次都膽戰心驚地來,長籲短嘆地去。

她腦子明白些的時候,其實也想不起墨琚的樣子,但是她會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勤勉地批閱臣子們呈上來的奏章,正確地處理雜亂無章又麻煩的社稷民生問題。

誠然,她自打好起來之後,白日裡多半的時候都是清醒的,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