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這個要求委實不合理。

她同左鳴,不過是滅國的恨殺身的仇,哪裡有半點舊可以敘?就算敘舊,也沒有必要將人都打發開,私下敘舊。

墨琚沉默了有一忽,望著容安的眼睛,直要望進她眼底去。容安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很沉靜很坦蕩,但有沒有成功就不知道了。

沉默半晌之後,墨琚揮揮手,令侍衛們散開。他坐在椅子上停頓了一下,在容安滿含期待的目光下,起身,拂袖,負手走到左鳴面前,淡聲道:“孤的夫人要和你敘舊。好好敘。可別惹怒了她。”

眸子裡那一瞬間閃過的冷意,讓左鳴禁不住膽寒地一顫,一雙灰頹的眸子亦是顫了一顫。

墨琚回首對容安抿出個笑容,淡淡的、無奈的、包容的、又莫測的笑容。容安強扯出一點笑回應,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心裡有鬼,總自覺自己的笑不那麼真誠。

墨琚對左鳴說的黑話她也聽在耳中,曉得這是在威脅左鳴不要亂說話。是他的威脅有用,還是她的心機有用,一會兒便可以見分曉了。她知道一定會是自己的心機占上風,因為墨琚給了她機會讓她攻破左鳴的心理防線。

墨琚輸在,他太愛她。愛到縱容她一切。

容安心裡半是甜蜜,半是愧疚。墨琚步履輕緩地離開了,她瞧著他的背影,他的背影裡總有點說不出的沉重和無奈的影子,讓她覺得心疼。

墨琚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只留下一隊長槍短劍盔甲森森的侍衛,守在容安十丈開外。容安站起身,走到左鳴面前一尺處站定,冷冷望住他。左鳴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公主將人都支開,想要問什麼?”譏笑了一聲,“不問也罷,方才墨國主不是說了麼,不讓我亂說話。”

容安沉聲道:“收起你的自以為是和偽裝。我知道你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接下來我問你的話,希望你發揚你一貫的優良作風。”

左鳴道:“能不能如公主的意,還要看公主問的是什麼話。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說的。”

“你說這話,對於別人來說是至理,但對你來說,沒有爛在肚子裡的話,只有爛不掉的三寸舌。”冷笑了一聲:“這世上只有我能保你一命,左鳴,你最好看清這一點。”

左鳴悽悽一笑:“公主是能保我一命,但有一個人也能讓我求死都不能。罷,公主有什麼話盡管問吧。我盡力答就是。”

容安退了一步,避開沖鼻的血腥氣,問道:“你是啟國人?”

左鳴再次抬了抬眼皮,昏花濁目中露出點不知是嘲是諷還是悲涼的笑意,答道:“我是黎國人。”

容安略覺得意外,蹙眉:“什麼?黎國人?”

“想不到吧?我竟然是個黎國人。公主,我沒騙你,我確實出生在黎國。五歲那年,母親死於苛捐雜稅的逼迫,六歲那年,父親死於戰亂。我從小顛沛流離,行乞為生,後來為啟國人所收養。所以,公主應該明白,我是為何如此恨黎國了吧?”

容安嘆了一聲:“我能理解你。但不能茍同你的做法。我的祖父,我的父親,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害苦了黎國的黎民百姓。這國亡的不冤。”眸色驟厲:“但你助紂為虐,為幫啟文公實現霸業引得徵戰四起,與我那些祖輩又有什麼區別?”

“是沒有什麼區別,所以落到今日的下場,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若是沒有公主的出現,我或許不會有後來的所作所為,就在墨國,做個籍籍無名的亞卿,終此一生,也無不可。誰讓公主是黎氏的傳人來著?”

“原來你畢生的目標,只是毀我黎氏。”容安實在覺得悲哀,原本尚存的對他忠於啟國的那點憐憫之心蕩然無存,“那你現在也算將黎氏、黎國毀得差不多了,剩下我一個,也已經改名換姓,不複姓黎,你是否有複仇成功的快感?”

“只能說,我很慶幸公主你還活著。”

“為什麼?”容安瞥了他一眼:“不是最想要了我的命,讓黎氏從此斷子絕孫嗎?”

“畢竟你是無辜的,你也沒有害過我的家人。”

容安譏諷道:“竟然還有這個認知,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左鳴垂著頭,未答話。容安也不過隨口一問,對他的答案沒有任何的興趣,他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一點也不關心。頓了頓,又道:“你來之前,見沒見到扶辛?”

這才是要進入她今日想說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