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琚站起來,朝她走過去。雖然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但因一雙腿趺坐一夜未曾活動,其實已經麻木,是以走得很慢。

但這幾步路走得卻穩當。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眸光望住容安。

容安躺得筆直,眸光在閃爍,心髒卻不受控制地怦怦跳,連帶地連身體都跟著抖動。一雙手握著被角,握成兩團褶皺,也未能讓身體聽使喚。

眼角有淚水滑下來,終於是將姿態放低,低到塵埃裡才算,聲音裡全是哭腔:“我……夫君,你不要信那些話,好不好?”

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洇濕枕頭上的雙鴛鴦錦繡。

墨琚慢慢蹲下身去,伏在榻沿,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眼角如雨的淚水,想起手指彈琴時破得不成樣子,還滴著血,抬到一半的手又縮回袖中。

語氣很穩且柔:“因為夢裡的那個我不會欺騙你,不會冷落你,會很好地寵你愛你,所以你寧願呆在夢裡與他繾綣?”容安哭得更兇了,抽抽噎噎要搭話,卻被他搶先:“容安,原諒我。是我沒能護好你,也沒能護住岳丈的屍骨,你如何懲罰我都好,但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薄紗輕覆的手臂上感覺到一點溫熱,竟是他的眼淚。

容安的淚水戛然斷流,怔愣地瞧著他不加掩飾地在她面前流淚。他聲音亦不再似先前那樣穩:“我不知道我腦子是犯了什麼混賬病,竟然把生病的你拋在這裡不管不問。容安,我以為我有時間,去想通,去適應,卻沒想過你也是會絕望,會無助,會逃避。”

他從不這樣說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讀檢討書,連語句都有些不順。

容安張了張嘴巴,沒插上話。

他繼續檢討:“直到看見你睡著的樣子,我才覺出害怕。容安,我害怕。害怕身邊沒有你。害怕以後的日子裡都沒有你。”

容安抓著被角的一雙手臂緩緩往上,小心翼翼地、若無痕跡地攀上他的脖頸,抱住他,抿著唇角,盡量放平和聲音:“害怕也不曉得抱緊我。既然你不肯抱我,那就由我來抱你吧。”

她睡得沒有力氣,手臂軟得掛不住,不大和善地怪他:“你也不曉得靠一靠,這樣很累人的。”

其實就是變相地與他和好。可是又不想說得很直白,覺得那樣會很沒面子。

她有時候就是這樣犯傻,明明是已經將自己埋到塵埃裡那樣的低處,卻還是死撐著面子。傻得讓人哭笑不得。

可他知道她是故意要這樣。怕他會有負擔,怕他見不得她低入塵埃的樣子,便作出一副小性兒啷當的模樣來,好讓他以為她其實沒有給他那麼沉重的愛。

他忽然將縮在袖中的一雙手拿了出來,攤在容安面前,擺出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來,“彈琴的時候將手指彈破了,沒敢讓你看見。”

只見他一雙手十指已經血肉模糊,衣袖上染的盡是斑斑血漬,還有鮮血滴下來,滴落在錦被上,如臘月紅梅,朵朵殷紅。

心尖似紮入針尖,疼得一顫,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方才為什麼不亮出你受傷的小爪來呢?這會兒又巴巴拿出來,是故意要博我心疼吧?早看穿你的把戲了。得,誰讓我心軟呢,給你包紮一下好了。”

其實心一急之下連宣太醫都忘了。墨琚壞心眼地也沒有告訴她,好笑地看著她慌亂成一團還故作鎮定地模樣。

睡得太久,細胳膊細腿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小心翼翼繞過墨琚,顫巍巍往外爬,墨琚往旁邊偏了偏,給她讓出一條路來,她爬下暖榻,沒找著自己的鞋子,光著腳就奔往內殿,翻箱倒櫃找出醫藥包來——照理攬微殿是沒必要存這種東西的,是她偶然間發現的,沒有扔掉。

她自然是不記得,這是她上一次手傷的時候,墨琚給她包紮傷口剩下的。

存了許久,也不曉得藥效還在不在。

慌亂間還差點絆倒,墨琚本來是要來扶,已經站了起來,一狠心,又坐了回去。

墨琚依然清晰記得,她那時候手指受傷,憋著要強,愣是連吭一聲都沒有。是他故意弄疼她,她才喊出聲來。

慌忙錯亂地終於跑到他面前,握著他一雙手腕,半晌,才下得去手給他清洗上藥包紮。

誠然,清洗上藥所用藥物和紗布並非她翻箱倒櫃找出來的東西,她從內殿抱了藥包出來的時候,暖榻上已擺放好了一堆藥物。

東西是褚移送進來的。將東西擱在榻上人便走了。她已醒,他自然沒有留的必要了。

兩個人的世界,三個人會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