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移起初讓墨琚到攬微殿彈奏《梨花落》,不過是為著讓逃避現實的他去面對容安。卻從未想過,這首《梨花落》,竟有喚醒容安的神效。

攬微殿的所有僕人都被拒之殿外,連小兮也抱了墨適去了偏殿。偌大宮殿僅剩褚移與墨琚容安夫妻。

其實墨琚的手指都已經流血,褚移不是沒有看見。他也曾服軟心疼他:“你陪陪她,試試和她說話,也許,只有你能叫醒她。沒必要一定要彈琴。”

墨琚瞧著形銷骨立的容安,指尖撫上她帶笑的眉眼,立如觸電一般,猛地縮了回去,像是在問褚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是做了什麼美夢麼?從未見她笑得這樣開心過。讓人都不忍心叫醒她。”

褚移絕望一般,背對著墨琚:“好幾日了。小宮婢跑斷了腿,你就是不肯來看一看。若是可以,我寧肯你就此不再見她,放她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你看,沒有你,她就像活死人一般。”

“活死人”三個字,似刺一般,刺進心房。墨琚的雙肩猛地一顫。

他知道,現在這種感覺,叫恐懼。就如跌進黑暗的深淵裡,細如牛毛的刺沿著汗毛孔紮進身體裡,一直往裡,如跗骨之蛆,如何也甩不掉。

可是現在不能被打倒。無論如何要打起精神來。

“有一本古書裡記載,世上有一種催眠之術,能讓人沉入睡眠,若無施術之人解咒,被施術人將永久陷入睡眠,不再醒來。”

墨琚的聲音像是漂浮在極遙遠的地方,隱約縹緲,卻又聲聲入耳。

褚移驚詫地轉過身來:“催眠之術?深宮之內,誰給她施術的?”

墨琚的聲音沉緩:“若沒猜錯,是她自己。”長久的一段沉默之後,在褚移震驚得仍不能回神的眸光裡,他繼續道:“你說的不錯,她是不想再面對了。”

“她自己給自己施催眠之術?你確定?”

墨琚木然地點點頭:“她的老師叔平先生的不傳秘術,叔平先生一生只有她一個親傳弟子。”

褚移眉峰深蹙:“這要怎麼辦?”

“若能與她心念合一,應該能喚醒她。”

“你能知道她想的是什麼?能與她心念合一?若是不能,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褚移問。

“能有什麼樣的後果?不過是,與她在各自的世界裡獨自過活,永不再相逢。再壞的後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褚移望著他的背影,“我是說,對你有什麼影響。若不能成功,你也會像她一樣嗎?”

“不知道。世上沒有這樣的先例。沒有人催眠過自己。所以,也沒有人試過去喚醒一個自己催眠自己的人。”

頓了一頓,“王兄,你說,我要把她叫醒嗎?她厭倦了這個從來就對她惡毒的世界,也厭倦了我。”他緩緩矮下身去,半跪在榻前,手臂撐著榻沿,頭埋在手臂裡,甕聲甕氣的,竟像個無助絕望的孩子。

“我倒想知道,在她的夢裡,有沒有你的存在。”褚移答非所問,仰頭望著房梁的某個地方,“我真希望,她的夢裡沒有你的存在。我以前從不相信,一個人可以為另一個人,做她所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傾盡她的所有。容安讓我知道,世上果真有這樣的傻子。若果真如你所說,我希望,她在自己編織的夢裡,不再為你所累。”

背對著墨琚的方向,褚移一步一步、步步若輕若重,往殿外走去。背對著墨琚的那張同樣英俊的臉,沒有任何遲疑,只有無盡的寂寥。

他是不能替墨琚和容安做這個決定。

“勞煩王兄護法,不要令人進來打擾。”

褚移尚未走出大殿,墨琚已經做出了決定。褚移只停頓了那麼一瞬,沒有作聲,手拎翼章刀,站到了攬微殿的門外。

殿中響起的,正是以九霄環佩彈奏的《梨花落》的曲聲。清麗淡遠,並不似他在司樂府奏出的那般哀傷。

墨琚的本事了得,能彈奏九霄環佩不足為奇。同一個曲子彈奏出不同樣的情緒,這也不足為奇。

容安舒醒是在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半透明的茜紗窗照進攬微殿,在暖榻上暈染開一層淺金顏色,暖融融的樣子。

她唇畔依然是淺淺笑意,眼角眉梢亦是,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眼睛緩緩睜開來,正看見墨琚趺坐在榻前,彈奏著九霄環佩。她的琴。

和夢裡的曲子一般無二。她曉得自己的催眠之術被墨琚識破了,並且被他從睡夢裡喚醒。多少還是有點做了逃兵又被抓包的羞愧之心,但臉上卻掩飾得很好,淡然地看了一眼墨琚,問他:“咱們可以講和嗎?”

她這句話問得十分有技巧。態度既不卑亦不亢,神情溫和又淡然,語氣輕柔卻帶威儀,分明是服軟但又不打算低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