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瓶子被不耐煩地搶了去,雙手也被搶了去,動作甚至有些粗魯,落在指上卻輕柔,紗布一層層被拆開來,還沾著鏽紅色血漬,盡管輕柔,紗布扯下時還是疼,容安眉心緊蹙。

“疼就喊一聲,這樣憋著不怕憋出內傷?”

“……”容安白了他一眼。

他忽然手上著力,“啊!”容安忍不住痛撥出聲。

“喊出來不就對了麼?”

“明明可以不用這麼疼,我本來可以忍得住的,你卑鄙……”望見墨琚的臉色愈冷,容安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愈冷的眸色裡卻隱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容安未瞧真切。

墨琚瞪容安一眼,倒沒再為難她,專心收拾起她的傷來。只是她偶爾還要配合著哼唧一聲。這真是何等的憋屈。

憋屈地等他給上好了藥,重新拿新的紗布包紮了,容安將九霄環佩擺放好,墨琚問:“你要做什麼?”

“彈琴……去傳話的人說你要聽琴。”

“以前請你來彈琴,怎麼沒見你這麼聽話?”今天的墨琚真是何等的矯情。

容安十分無語:“以前身份並沒有敗露,膽子也大些。當然,你也可以說我以前是不諳世事年少無知。”

其實想說的是,如今不是三個人的命在你手上捏著呢麼。尤其是褚移的命。

墨琚:“……連你也算是不諳世事,以前追捧你的那些人是不是更無知?”

“你也說了是追捧,追捧這種事情自然是與事實不那麼相符,甚而背離甚遠。”

“和你說話真是無趣。來看看這個,今日叫你來不是讓你彈琴的。”

一本薄薄的絹帛簿子拍到了她手心裡。這東西她認得。上面端端正正的“諫威公十二言”六個字,正是出自她這雙如今包得粽子似的巧手。

容安忽然心生感嘆,那個時候的她是個做事多麼認真的姑娘,從規規矩矩的字跡上便可見一斑。

這本冊子當初是被左鳴盜了出來,以此獻給墨琚換取前途,結果墨國的前途越來越光明,他自己的前途倒越來越黯淡。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做到了不起眼的亞卿。這件事情的啟示義在於,當老天爺給你開了一扇窗,你絕不能傻到把自己的門堵死,因為不是所有窗都能跳的過去,說不定窗是建在百丈高樓上呢。

“知道我為什麼對秦妙人起了疑心麼?就是因為這個冊子。秦妙人算得上聰明,通篇都能背下,可她卻說不出其中的精義。譬如這個分田術,冊子中只提到粗略的稅收辦法,具體稅收幾何,她卻說不出。”

容安打斷他的話:“其實我也說不出啊。是不是說明王上您誤判了我的身份?”

墨琚挑眉睨著容安:“真的說不出?”

深似海的眸子簡直將人心底看穿,容安撐不住,扭開腦袋,低聲:“好吧,不是說不出。如果是在百姓積弱國力不昌的黎國我就說得出,但對於強大的墨國,我就說不出。畢竟,我熟悉的是黎國,不熟悉墨國。”

墨琚將頭一偏,繼續睨視容安:“嗯?真的不熟悉?”

容安咬緊嘴唇,在心裡早將他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嘴上卻只能照實招:“好吧,這些年跟著將軍東徵西戰也算了解了一些,墨國表面上擁有強大的軍隊,百姓也算安居樂業,但常年的徵戰消耗極大,恐怕王上您的國庫也捉襟見肘了吧?”

墨琚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打斷她。

她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繼續道:“基於這種情況,單純的分田術高稅收非但不能解決燃眉之急,反會引起許多諸如士大夫們不滿窮人揭竿造反之類的麻煩。因此,安撫戰區的流民,將戰時荒蕪下來的田分給他們耕種,並將一部分戰力不高計程車兵轉為墾田卒……咳咳,褚將軍近一年已經開始這樣做了,我跟他學的。”

墨琚的眸子簡直能勾魂攝魄,容安實在不能說下去了。

“他跟你學的吧?”他挑眉。

“你不要小看你的褚大將軍,他可是個能文能武的人。”雖然這件事上是聽了她的意見,但他確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所以她也不算說謊。

說起褚移,便不能抑制心裡的思念。他為她吃了敗仗,以墨琚的聰明未必不能猜得出他是故意求敗,他若猜出了,會如何處罰褚移?

再加上前面的欺君之罪,眼前要他的命固然不至於,但君臣之間的隔閡是劃下了。墨琚倘或記仇,褚移的前程也算是交代了。

想到這裡,容安的腦子忽然劃過一道電閃雷鳴。墨琚不是現在才知道她和褚移欺騙了他,早在左鳴揭發她的時候,他怕是就已經明瞭。那時是他保了她一命。

彼時沒有罰她,為何今次連殺她的心都動了呢?莫非……就因為褚移故意兵敗之事?

她以為自己真相了。

墨琚意味深長的瞧著容安:“嗯,他的確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

他這副樣子讓容安的擔憂更如野草般瘋長。

可最近他特意防著她,除了能收到褚移用特殊渠道寄來的信,她得不到任何關於褚移的訊息。而褚移向來是個話比金子還貴的,來信不大提到他的境況。

容安思緒全在褚移身上,早忘了眼前墨琚找她的真實意圖。直到墨琚略帶冷意的話打斷她的思緒:“容安,還能寫字否?可以的話,把這個分田術的施行細則寫出來。若是不能,你說我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