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在黎王宮裡彈過不計其數的曲子,她想,左鳴定是聽過的,不然不至於震驚至如此。

好的音樂是有靈魂的,而靈魂和音樂一樣,其實都是無形的。雖無形,卻有跡可循。

彈奏者的手指就是音樂的靈魂。但不是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左鳴也許覺得她的指法很像黎桑,但她想,他決計不會想到她就是黎桑。

不過他還是說出了他的疑心:“大司樂的曲子不遜於當年的承光公主黎桑。”

“亞卿大人這話說造次了,承光公主如今貴為王後,容安怎敢和王後相比?”

看到左鳴被堵的說不上話來,額角冷汗連連,容安心裡挺痛快。她並不恨他叛國投敵,良禽畢竟擇木而棲。

但她也不屑於這等賣國求榮的人。

“孤沒有機會得以聆聽阿黎的琴聲,不過,聽容安你一曲,此生於願足矣,想來,阿黎曾經的技藝也不過如此吧。”墨琚尚未回神,說話時眼神還是呆滯的。

容安淡淡一笑:“王後昔年得九州天子贊揚‘宛如天籟之音’,容安不及。班門弄斧,讓大家見笑了。”

左鳴嘆息:“可惜不能再聆聽王後的琴音。”

“亞卿大人這話又說造次了,王後的琴音又豈是什麼人都可以聆聽的?”

左鳴恨恨地瞪著容安。誠然,他不會明白容安為什麼要這樣針對他。

容安以為,他將永遠不會明白。但後來發生的事證明,她錯了。天意它是那樣不可測。

那一次之後,墨琚再想聽曲子,容安依然是婉拒。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不喜歡做一件事,哪怕前面架著一柄大刀,也還是不想去做。

容安不想做的事情不是彈琴給墨琚聽,她不想做的事情是見墨琚。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明明墨琚算是她樂律方面的知音。

後來她想,可能是因為他那樣深不可測,她無法看清這個人。也可能是因為他身邊有個妙人,而她是不想和妙人再有任何瓜葛的,他是被妙人連累了。

但她身為大司樂,不可避免的要出席一些場合,譬如,國宴,譬如,有使者造訪。

莞國使者離開後,不曉得為何,周邊的鄰國一個個的派使者來,周邊的來完了離得遠的又來。墨琚應使者要求,每次召她彈奏,弄的她真是不勝其煩。

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誠不欺人。她不過炫一次技,就招來這麼多人。

此間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收到褚移的來信。信都很簡短,風格就像他說話做事一樣簡潔明瞭。可是容安很歡喜。哪怕他只寫一個字,只要還記得她,她就是歡喜的。

在他走後的一個月又十天,容安收到他的信,信上說,大軍已經到厲州邊界,厲州狀況不是很好,全境百姓死傷過半。

容安託他善待亡黎的悲苦百姓。他回信讓她放心。

褚移走後的兩個月,來信中說初初交戰,小勝一仗,但艾衣國兵力分散得到處都是,想要全殲,需費時日。她囑他照顧好自己。

褚移走後的兩個半月,來信說十分後悔沒有帶上她去戰場,打仗枯燥乏味,如果能得她在他身邊給他彈奏一曲,想來是很解乏的。

容安出神入化的琴技,他卻說是可以起到解乏作用的東西,換成任何一人這麼說,容安可能都會拿石頭摜他腦袋上,砸他個頭破血流。可偏偏褚移這麼說她就想立即彈給他聽。

去信中說,凱旋之日,她願意把她會的全彈給他聽。一定要凱旋。否則就聽不到她的琴聲了。

最後一句只是在心裡說說,沒敢往信上寫。

自黎國亡國,四年有餘,容安第一次覺得活著有了些憧憬,能呼吸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因此近一段的時間連在宮裡彈的曲子都帶了喜氣。

大約墨琚也注意到了容安的變化,抽了個時間找她談話。

那是個秋高氣爽的午後,宮中遍地的夾竹桃彷彿曉得花期已近末尾,抓著秋天最後一絲溫暖氣息,綻放出大朵的嬌豔花朵,承光殿的澹泊湖中飄了星星點點的粉色花瓣和金黃柳葉,有肥碩錦鯉嬉戲其間。倒別是一番韻致。

墨琚在湖邊擺了茶座,妙人相陪,還有幾位大臣,其中有亞卿左鳴。

容安和容安的九霄環佩被墨琚支到了湖心亭中。

他果然是個會享受的。隔著一段悠悠湖光,時有落花黃葉不期而至,聽琴音嫋嫋由遠處傳來,簡直是愜意至極的享受。

澹泊湖於容安是個特別的所在。本就曲折的命運在此地生生拐了個彎,把她從褚移的大將軍府扯入墨琚的王宮大內,一向從容自持的心境因不曉得未來將要走向何處而驟起波浪。

容安選了個應景的曲子,曲子抒情寫意,表現的是秋日原野一段夕陽西下的景緻,恢宏蒼茫中見悲涼之意。

一曲罷,有身姿婀娜的小宮女泛舟而來,手中穩穩託一隻茶盤,舟子泊靠,小宮女上到亭子中,微一福身:“王上贊大司樂琴藝天下無雙,親自斟茶賞大司樂。大司樂喝過茶,請再受累彈一曲《九霄之音》。”

容安接過茶,道了謝,抿一口茶,心裡卻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