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你入宮做了大司樂,是非之地,諸事小心。另,磨刀石做板磚拍人這件事很有創意,待上了戰場試試。”

隨信附來一張銀質雕花面具,說是在莒州搞到的,大風天可以代替她臉上的面紗,不用再擔心面紗會被風吹跑。這確是個好主意,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他總是這樣客氣,弄得容安不回贈點東西總覺得心裡不安,可她實在不知道要贈他點什麼,相識好幾年,從來沒發現他特別喜歡過什麼東西,除了翼章刀。

一番苦思冥想,她想起新近得了跟她學琴的一個樂伶送的一枚雞血石,便找人將玉打磨成了星子的模樣,隨信寄去,囑他鑲嵌在翼章刀的刀柄上。

信中容安略提了提九霄環佩的事,問他當初是怎麼和墨琚說的。信寄出去後心裡又覺得不安。她生辰時他送她的禮物便是琴,她如今表現得似更喜歡九霄環佩,她憂心他會不會因此而不高興。

其實她應該告訴他,她更珍惜他送她的那把琴。

不久之後收到他的來信,說當年把琴給墨琚時什麼也沒說。又說九霄環佩到她的手上,物歸原主,不必有顧慮。

容安起初那點顧慮頓消,重得九霄環佩,本就歡喜還來不及。一時竟忘了他說物歸原主,分明是拆穿她身份的意思。

後來有一晚,重讀來信,恍悟他的意思,心頭略有一絲忐忑,又有些甜蜜。從前同他相處,哪怕是近在咫尺,還是覺得隔了天涯的距離,因他高踞雲端,而她身在黑暗地獄。從今後,至少,她在他面前時,可以披一身陽光了。

來信中還和她探討星子玉石要鑲嵌在什麼位置合適,翼章刀的刀柄造型獨特,鑲嵌在哪裡都覺不妥,問她如果鑲嵌在刀身上她贊不贊同。他竟同她討論這些微末的事情。

夾在信中一枚桃花形暖玉,讓她嵌在九霄環佩上也可,拿繩穿了佩戴在身上也可,她自然是穿上一根紅繩,戴到頸中,貼著心口處妥貼安放。

日子一天一天過。

褚移時有書信至,每有書信又會必帶一兩樣禮物,重如她佩戴在脖子裡這枚桃花暖玉,輕如一把繪有仕女圖的紈扇。這實在和那個冷漠又倨傲的男子判若兩人。

這讓容安一度懷疑和她通訊的這個人是不是褚移,但字跡做不得假,他是武將,下筆力度不同於一般人,難有人能模仿他的筆跡。

有些事情如果沒辦法追根究底,那就沒必要追,譬如褚移為什麼忽然對她這樣細心。

心底裡的歡喜抑制不住的蔓延開來。容安曉得,在很久以前,心底裡就埋下了一顆種子,這些年隨褚移東徵西討,嘗盡苦頭,這顆種子非但沒有被時光和苦難磨滅,反而生出根,發了芽,長出枝椏,繼而成參天的樹,如今終於盛開出一樹繁花,它為褚移而綻放。

可她也曉得,這樹花註定要孤芳自賞。褚移,他可能只是憐她將一生孤苦無依,才對她這樣好。

沒有誰會看上她這一樹醜陋的花。

也或許,她看得天大的這些好,在褚移那裡,不過是信手施捨。

這也沒什麼。當初是自己的選擇,她便沒有後悔的資格。花開的時候,自己歡喜就好。

因近日心情好,連帶的去掌樂司也不覺得痛苦了。

墨琚辦了場小宴,招待的是鄰國莞國來的一位使者,不是什麼大人物,令她斟酌幾個技藝說得過去的樂伶去彈奏個曲子助興,她心情好得一時興起,抱著九霄環佩親自去了。

墨琚看見她親自出馬嚇了一跳。

她自上任以來,雖未消極怠工,但也不是那麼積極,有幾次墨琚興起要聽她彈曲子,都被她各種奇葩理由拒絕,今日他受驚嚇倒也不框外。

驚嚇之餘,他滿臉驚喜,對來訪的使者如是說:“今日爾有耳福了,本國大司樂親自彈奏。”

陪飲的大臣們都做出很期待的樣子。

容安隱在面具後的嘴角攢出點冷笑。她這個新上任的大司樂,在群臣眼中,未必真的名副其實,所以他們的期待,不過是期待她能拿點像樣的本事出來,別打了誰的臉。

唯有墨琚是真正期待她彈奏一曲的。

走進大殿的時候,容安在群臣中見到了左鳴的身影。時隔四年,他比在黎國時蒼老了許多,兩鬢已有斑斑白發。

他不過才四十歲。想來,在墨國的日子並不好混,他還是做著五品亞卿。

她不明白他為何棄太宰不做而來做亞卿,但她卻曉得墨國人才濟濟,墨琚又是個會知人善用的,他在墨國不會得到好的發展。

容安從容將九霄環佩安放在墨琚面前三丈處,這是墨琚指給她的位置。自然是為了方便自己聽琴。

曲指撫過琴絃,墨國的國曲《傀山夜行》似滔滔江水奔騰。她敢說,從沒有一個人將他們的國曲演繹到她這種極致。滿殿的人,懂樂的不懂樂的,都已經聽得目瞪口呆,包括墨琚。

容安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在這種場合出來賣弄自己的琴技。

她想,可能,她也是想得到認可的吧。一個沒資格去愛的外表很醜陋心裡很卑微的人,愛上了一個天下人都矚目景仰的神祗一般的人,唯一能讓人認可並注意到她的,也只有這點技藝了。

一曲罷,大殿裡陷入久久的靜寂。

容安想,過了今日,墨國大司樂容安的名字會叫的很響亮。雖然不可能比承光公主更響亮,但也不會再是默默無聞的將軍府幕僚容安。

一眾人裡,最為震驚的莫過於亞卿左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