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往事如夢中(二)(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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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母親坐上綠皮火車之前,他一直在想,媽媽不喜歡自己是因為自己沒有爸爸,如果這一次順利找到了爸爸,媽媽就會愛他,爸爸也會愛他,他將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在窄窄的折疊床上,他夢到自己在一片五彩斑斕之中奔跑,身後站著媽媽和麵目模糊的男人,他踩在熱烘烘的彩雲間,身體輕盈得像氫氣球,伴隨著耳邊的歡聲笑語,飄飄地要飛起來。
醒來之後,臉上是幸福的眼淚,而光著的腳上亂七八糟地纏著一條醜醜的圍巾。
應該是阮鉞的圍巾,他想。
談新一家人住在社群南邊的樓房裡。
阮鉞知道他住幾號樓,也認得他的車,早上7點,就帶著談意惟等在他家樓下的停車位。
談意惟蹲在地上,在厚厚的積雪上畫了一隻小狗,笑笑地拉著阮鉞,問他像不像蛋黃。
阮鉞把談意惟凍紅的手指從雪地裡拿開,說:
“蛋黃是黃色,你畫的這個應該叫蛋白。”
7點20分,談新下樓去上班,看到兩個小孩像蘑菇一樣從自己的車子旁邊冒出頭。
視線掃到那個矮一點的小孩臉上時,他微微一愣。
在名利場摸爬滾打這麼些年,早已經成為一個演技精湛、刀槍不入的中年男人,心靈的盔甲比臉皮更厚,不會再給任何感性的事物以可乘之機。
但只需要一眼,他認出了這雙熟悉的眼睛。
“爸爸。”談意惟怯怯地叫出了口。
談新一矮身,把小孩兒抱了起來,阮鉞就在這時候偷偷地跑掉了。
兩個人再次見面,是在週三上午的第一堂課上。
老師拉著談意惟進教室,給所有人展示新同學,談意惟站在講臺上,低低地垂著首,穿得比在雪地裡那天還要破,連棉襖都沒有了,鞋子也破了洞,露出沒穿襪子的腳趾。
很明顯,談新給孩子辦手續的效率很高,但為數不多的父愛也僅僅足夠支撐這些,家中又有更強勢的夫人坐鎮,對生活上的事,男人總是無所謂的態度。
從此以後,談意惟過上了漫長的被冷眼相待的生活。
接受自己不被愛的事實,似乎也沒有那麼難,談意惟適應良好,但一日比一日膽小起來。
後媽特別不喜歡他的這張臉,雖然不至於施加什麼肢體上的暴力,但語言上的冷嘲熱諷是見縫插針地於生活中顯現。
談家還有一個大兒子叫談禮人,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弟弟敵意也很大。談意惟在夾縫中生存,腦袋越垂越低,原先光彩照人的美貌,就在破舊的醜衣服,和畏畏縮縮的神情中漸漸黯淡了。
在子弟學校裡,一個班級的學生中難免會隨父母的職位有階級的劃分。班裡的孩子面對新來的轉校生,先是警惕地觀望了一段時間,後來知道了他的身世,瞭解到他作為領導的兒子,不但不是尊貴的,反而是可鄙的,沒有威脅的,於是所有踩高捧低的惡都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後媽為了他,從自己的親戚朋友那裡收集了許許多多小孩長大後穿不下的舊衣物,從裡面揀些最破爛的套在他身上,鞋子常常是大幾號的,走起路來拖拖拉拉,稍微著急一點鞋跟就要掉。
班裡那些天性上就有點壞的小孩,很喜歡特意走在他身後,不停地踩他的鞋,一次甚至有人在下樓的時候去踩他,他的鞋掉了,身體向前撲去,重重地跪在下一級臺階的階沿上,險些翻滾下去的時候被阮鉞一把扯住了。
阮鉞才讀三年級,已經因為先天的因素,以及每天高強度的鍛煉比同齡人高大許多,他回頭去看惡作劇的那人,那人還在呲著牙笑,沒防備就突然在胸口捱了一拳。
阮鉞有的是力氣,但從不出手傷人,一時間四周圍觀的人都愣住了。
被打的人很快反應過來,開始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就在樓梯欄杆邊,咳得面紅耳赤,唾液橫飛,好像下一秒就要暈厥休克。他是阮嵩所在的採煤小隊隊長的兒子,有好事者立刻飛跑去告訴了班主任。
阮嵩被班主任傳喚到學校,冷著臉押著兒子和隊長兒子道了歉,回到家,卻拍拍阮鉞的肩膀,說:“幹得好,這才是男人樣。”
在阮鉞的印象裡,這是父親第一次稱贊他。
他和談意惟成了好朋友,明明家裡離學校很近,每天卻要早出門十分鐘,找談意惟一起上學,這樣一來,路上遇到的大孩子小孩子,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欺負人。
有人在背後嘲笑他,說他是“護花使者”,但立刻又有人反駁,談意惟算什麼“花”,明明臭臭的,還很猥瑣。說這話的人第二天也被打了,從樓梯打人事件開始,阮鉞就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保護朋友。
但恰恰是這一點,讓談意惟感到非常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