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7章 64.沒日沒夜

小城的清晨並不寧靜,酒店附近有一家菜市場,從六點多開始,就有間或摻雜著鳥鳴的嘈雜聲,從窗外浮動著的霧氣中飄來。

談意惟醒來,第一秒就發現阮鉞在看他,半開半闔的眼睛,卻是非常專心的一個注視。

他不好意思,往被子裡縮了縮,四肢一動,又是乳酸堆積的神經痛,還有從內髒深處升上來的麻麻的酸,阮鉞的目光隨著他身體的滑動下移,像單反相機的人臉捕捉,靈敏而精準地自動追焦,把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刻印在畫面最中央。

談意惟在被子下面伸手拉拉他,問:“你感覺好嗎?”

心情,身體,感覺好嗎?有沒有比三天前更快樂一點呢?

“嗯,很好。”阮鉞答他,反過來握住他的手。

此時此刻,他的情緒記憶,已經全部被三日之內不分晝夜的溫情、激情替代,派出所裡那種潮濕的,充滿灰塵的空氣、因為被嚴厲審視而處於應激狀態的精神,都在綿綿不絕的愛的感受中被稀釋,直到徹底消散。

談意惟感受到了,阮鉞的生命力已經從低迷,到暴漲,再到趨於穩定,他湊上前去,用軟乎乎的臉頰蹭了蹭男朋友裸露的肩頭,抑制不住歡欣地講:“那我們就,回家吧,回我們的家。”

在回江濱之前,阮鉞又回去見了一次趙碧琴。

目前,阮嵩因傷需要臥床,在臥室躺著沒出來,阮鉞也不進屋去看,就在客廳和趙碧琴講了兩句話。

趙碧琴告訴阮鉞,現在阮嵩已經不動手了,雖然態度也就那樣,但好歹行為上有所收斂,日子也還能過得下去。阮鉞沒問阮嵩的情況,卻問趙碧琴,事情到了這一步,有沒有想過要離婚。

小時候,他沒有能力做出忤逆父權的行動,到了現在,雖然也並不能完全救趙碧琴於水火之中,但作為一個成年人,起碼也能幫她謀劃幾步,出出主意。

這不是出於“孝”的義務,而是出於人對人最基本的同情。也許是和談意惟在一起之後,他一向堅硬的心腸已經變得柔軟許多,這幾天又被注入了成倍的生的活力,看萬事萬物的眼光也都變得平和而溫柔起來。

聽聞此言,趙碧琴的臉卻灰了。

離婚,是她一直都很害怕,甚至很恐懼會想到的一個念頭。自得病以來,阮嵩忽然決定不再遮掩的性取向,對她的尊嚴來說是一個極其無恥的挑戰,但在真正要決定人生大事時,尊嚴又該被放在第幾位去考慮呢?

她茫然地沉默了一會兒,聽到阮鉞開口對她講:“你自己決定,決定要離,再找我想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趙碧琴想,協議離婚,肯定不成,如果上訴,流程得拖多久?自己沒到退休年齡,每天上班,有工作單位束縛, 阮嵩可以輕而易舉找到自己,用各種方式讓人屈服,甚至可能累及年邁的父母。

阮嵩得了病,什麼都不怕,只怕今後無人侍疾,落到孤家寡人的悲慘境地,為了避免那種下場,做出什麼極端行為都不奇怪。

趙碧琴對於“行動”總是很恐懼,恐懼“行動”本身,更恐懼“行動”帶來的後果。她擔心在裡屋的阮嵩會聽到,就急急地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廚房洗蘋果,洗了一袋子,讓阮鉞和小談在回學校的路上吃。

對於兒子表現出的願意支援的態度,她心裡是感激的。她知道,阮嵩的壽命不會太長,在未來的下半生,只要兒子樂意盡好義務,好好地贍養她,她也就可以“熬出來“,過上平靜的,好的日子。

趙碧琴給阮鉞拿的蘋果,是阮嵩的工友前來探望時帶的,在平房客廳的一角,堆著很多這樣的營養品和水果。

小小的職工生活區,是個標準的人情社會,有人家裡發生了這等慘事,平時與有交往的人當然要來看。但兒子捅老子這種事,不同於尋常的天災人禍,前來探望的人,不說幸災樂禍,多少也會帶些八卦的心態。

生活區太小,小到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迅速地傳遍每一個人的耳朵。

阮鉞從派出所出來那天早上,有好事者目擊了他和談意惟在派出所門口進行了“親密得不正常”的擁抱。目前,關於這對父子沖突的原因,流傳最廣的說法是,阮鉞和談新的小兒子搞同性戀,阮嵩不能接受,強制他們分開,因此産生口角,爆發了血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