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6章 63.吸人精氣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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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63.吸人精氣的妖怪
談意惟從來沒見過阮鉞這樣,這樣地疲憊,這樣地沮喪,他拉著阮鉞坐計程車,去了在縣城裡訂好的酒店,房間不大,但衛生還不錯,床單潔白,被套潔白,床鋪是蓬鬆柔軟,阮鉞一夜沒睡,簡單洗漱了一下,就一頭栽倒在大床上,沉沉地陷進去不動了。
談意惟跟在他後面,給他脫外套,脫襪子,他就緊閉著眼,配合地抬手、抬腿。他骨架大,身體重,談意惟把他搬進被子裡,腦袋擺正了擱在枕頭上,做完這些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他幾乎是立刻睡著了,睡眠很深很重,酒店的暖氣並不很好,但在冰涼的夢境裡,懷裡、腳下,時不時塞進來一團熱到發燙的東西,熱量透過接觸的面板鑽進身體,刺得神經微微發麻。談意惟去外面買了兩個熱水袋,回來躺在他身邊,過一段時間就伸手摸摸,發現冷掉就拿出來換水,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像照顧生病的小孩一樣照顧著他。
阮鉞這一覺睡了很久,一直睡到晚上還不醒,談意惟一直繃著根神經,睡不著,到了晚上十點多,發現阮鉞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有點擔心,就拿手去推他,想叫他起床,一起去吃點東西,但阮鉞不願醒來,捉住對方亂動的手,又塞進了被子下面。
從昨天,到今天,從警察沖進家裡,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到被帶進派出所,在阮嵩的傷情報告送來之前被拷在牆邊欄杆上,所有人看他的眼光是在看一個罪犯,而且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
人,需要秩序來維持存活於世的安全感,膽敢違反公認的人倫秩序的家夥,是第一等的危險分子,是社會的敗類,是不穩定因素。收到阮嵩的“和解協議”之後,警察對他批評教育,說,你爹,一片愛子之心,刀捅在他身上,都能寬容原諒,你怎麼能不孝順,怎麼能不悔改?
阮鉞沒有為自己辯解,覺得沒有意義,只是在低頭看著所謂“和解協議”時說了一句:“他原諒我?我不原諒他。”
警察沒聽見,或者是裝作沒聽見,只是一直催促他在上面簽自己的名字。
他並不在意別人的態度,認為自己只是疲憊,是經過接近一天一夜的訓誡,精神上無限的疲憊。平時,他不浪費太多時間去“休息”,也很少內耗,不花精力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堅強堅硬的一根筋骨撐在體內,做成刀槍不入的一個人,從來不屑於凡人那些百轉千回的煩惱。
但今天,這根筋骨卸了力,多年以來一直被忽視,被遮掩住的疲倦一下子全部翻湧上來,他昏昏沉沉,浸在微微暈眩的無意識狀態裡,睡著,好像就要這樣一直睡下去。
在夢裡,他又回到被粗麻繩捆在桌腳的童年,靈魂囚在幼小的軀殼,使不出力氣,掙不開禁錮。而阮嵩的形象化為厲鬼,從黑影幢幢中呼叫著,刺出白刃,無數次地沖自己紮來。
他不恐懼,只是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經出手了,報複了,在一向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爹身上紮了個窟窿,但為什麼激情過去之後,胃酸倒流一樣反上來的情緒的潮,竟然還是如此沉重呢?沉得他邁不開腿,睜不開眼睛,連一根手指也不能驅使,只能僵直在原地,任夢中的父親對自己肆無忌憚地行兇。
他感覺,自己的身心好像都被阮嵩的切成了一片一片,血肉模糊地堆在平房客廳,自己的折疊小床旁邊。
晚上十一點,談意惟出門,買了兩個人小時候特別愛吃的一家麻辣燙,打包回來掀開蓋子,在阮鉞埋了一半在枕頭上的臉前繞了一圈,床上的人沒動靜,不知道是沒醒,還是醒了不想動,談意惟把湯湯水水的外賣盒小心蓋好,在床邊無措地坐了半晌,然後開始費力地脫掉衣物。
毛衣,打底衫。牛仔褲,加絨保暖褲,脫掉,疊好,然後柔軟地鑽進被子裡面,貼著阮鉞,嘗試著親親他的嘴角。
也不是要拿身體去安慰對方的意思,只是覺得,很多消極狀態、憂鬱情緒,都是生理性的,此時就更需要一點生理性的快樂來提振精神。食,色,最直接的生命本能,代表著生的甜美,也許就可以驅散那種莫名出現的,濃得化不開的陰雲。
阮鉞感受到他細細的親吻,眼皮震顫了幾秒,在還未張開眼睛的時候,先一把扣緊了他的腰,感受到肌膚的觸感,胸口就終於複蘇似的起伏起來,意識被從黑沉的夢裡打撈上岸,濕淋淋地回到人間。
視覺,聽覺,觸覺一時間都變得鮮明,阮鉞微微低下頭,看見談意惟有些討好地仰起臉看著自己,白裡透紅的膚色中,是屬於私密時刻的生動的美麗。
平時兩個人相處,是阮鉞更強勢,更主動,這樣子的邀請還是第一次,阮鉞抱著談意惟,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動作,卻先開口問:
“我把我爸給捅了,你……會怕嗎?”
談意惟茫然地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直接開始,但還是誠實地回答:“怕,我怕你會出不來。”
在派出所門外等訊息的時候,他想遍了最壞的情況,甚至計劃到找遲映鶴幫忙請律師,最怕最怕的是阮鉞在裡面受苦,其次怕兩個人將被迫分離,如果真的陷入那種境地,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把眼淚哭幹,然後傷心地死掉。
阮鉞很珍惜地摸摸他的臉,說:“我太沖動了,對嗎?而且很暴力,很兇殘,警察說,這次能逃脫制裁,是因為幸運,捅的位置巧,但其實我就是故意的,是算準的。明明單純地制服我爸就好,也很容易,但我為了洩憤,用自己的專業傷人,還能免於懲罰,很可怕,很陰險,很嗜血,對吧?”
從小到大,他對暴力並不陌生,甚至自己也常常使用,但拳腳鬥毆與持械傷人的性質還是不同,自己確實刺出了那不必要的一刀,從此以後,知道這件事的人,再看向他時,一定會是一種看怪物的眼光。
“沒有,”談意惟卻立刻否認,著急地說,“你不能……不能聽警察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瞭解,說那些話……只是工作需要不能當真的。別人都沒有資格講你,只有……只有我有資格。不要聽他們說,聽我說就好。”
聞言,阮鉞又陷入了沉默,即使是談意惟,也曾經被他關起來過一個月不是嗎?有過那樣的經歷,怎麼還能這樣無條件地信任他,愛慕他呢?
談意惟見阮鉞不說話了,就蠢蠢欲動地重新貼附過來,親親他的臉,親親他高而且硬的鼻樑。
阮鉞任懷裡的人親吻,討好,到談意惟開始嘗試著拉他衣領的時候,忽然收緊手臂,把人抱緊了,開始奪回主動權。
他從來不關心阮嵩的死活,但真到了這一天,親手推翻一直以來懸在頭頂上的鐵的秩序,在父親的血肉之軀上留下可怖的孔洞,所造成的心靈的餘震比想像中嚴重一些,他和談意惟在酒店住了三天,像吸人精氣的妖怪一樣從談意惟身上索取了很多生的渴望。
他想,也許自己並不是那種百分百“冷酷無情”的人,但談意惟能體認和理解他的脆弱之處,並且把同樣脆弱的自我交由他擺布。如果有一天,他自己也厭棄了自己,談意惟一定會穩穩地承托住他,用漂亮的肩胛骨,與無數個溫柔小心的吻,撐起他的魂魄,在一小片溫熱柔軟的被窩裡,給他一個妥帖的安放之地。
談意惟很有能量,有很大很大的能量,他需要談意惟,在未成年的,與成年後的每一天。
【作者有話說】
晚了半天抱歉抱歉,,昨天晚上頭太暈了寫完之後來不及修,睡覺也噩夢連連(﹏),以後盡量早上起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