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意惟彎曲柔順的脖頸,沉思了一會,忽然站起來,從臥室裡把行李箱拖了出來。

他開啟箱子,拿出一個透明的防塵袋,袋子裡裝著一套西裝,淺灰色條紋,時尚的版型,肩部、胸前縫了撞色的拼接感面料,下擺和紐扣也有很精巧的不規則設計,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設計縫制的。

談意惟小心地把西裝拿出來,輕手輕腳地展開,遞給阮鉞,低著頭不敢看眼前人,小聲說:“試一下吧,看合不合適。”

阮鉞遲疑著伸手接過,一般來說,西裝對於身體曲線的貼合度比較高,稍微有一點不合身就會比較明顯,如果這件衣服是做給別人的,那自己穿起來怎麼會完全合適呢?

他就在沙發邊上,把自己噼裡啪啦響靜電的藏青色毛衣、面料柔軟的灰色休閑褲脫掉,談意惟扭轉一半身子不看他,等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停了,才僵著脖子轉過來,拿起一條天鵝絨的領帶,走到阮鉞身前,靈巧地幫他繫上。

合身,而且好看,簡直像為阮鉞量身定製的。阮鉞平時並不打理發型,只留著簡約的,短得毛毛刺刺的寸頭,但穿上這種有設計感的衣服,時尚表現力極高,高大寬闊的身材,銳利有神的眉眼,比走慣了t臺的男模還好看。

談意惟唯恐洩露心事,只低著頭專注地打領帶,阮鉞垂著眼睛看他,看他翕動的鼻翼,穿梭在墨綠色天鵝絨之間細白的手。

“是給我做的嗎?”阮鉞也不會拐彎抹角,怎麼想就怎麼問了,談意惟猛地一震,手指停頓片刻,然後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過去,談意惟總是愛給阮鉞做些手工製品,什麼錢包筆袋,帽子圍巾,都很有他自己的風格,高階中帶點俏皮的設計,這套西裝也一樣,袖口的刺繡也是談意惟最擅長的那種花紋樣式。

頓時,一種熟悉的安全感瞬間包裹了阮鉞,讓他有種在春暖花開,草薰風暖之中輕輕搖晃的感覺。

一顆躁動的心就那麼安安穩穩地回到了胸腔裡,他的表情放鬆下來,唇線也不在緊繃,鬆弛地向下垂落著。

談意惟繫好領帶,拉遠了距離打量一番,還是不敢往阮鉞的臉上看,只上上下下掃視自己的作品上身的效果,“以前受了你那麼多照顧,不知道怎麼報答,就,給你做了套衣服,想著回老家的時候放到你家去。”

說什麼報答?阮鉞的心又直直地沉下去,沉到胃裡,沉到肚臍眼,沉到深不見底的馬裡亞納大海溝裡去。

他動了動手指,只想緊緊抓住談意惟,把表面糊上的這層疏遠的外殼擊碎,再把屬於他的小談完完整整地剝出來。

他的談意惟,是柔軟的,天真的,絲毫不會加以掩飾的,根本不會說什麼客套話,他們兩個之間本來就是豁出命去都不必說謝謝的那種關系。

他忍了又忍,略微抬起手臂,卻還是悻悻地放下了。

談意惟幫他整了整衣服下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好帥”,然後發覺阮鉞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臉看,好像是要找到什麼裂痕,什麼縫隙,再嵌入鐵皮,狠狠將假面撬開,仔細看看裡面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子。

談意惟後退兩步,收斂好所有情緒,說“明天下午兩點,我在酒店大堂等你。”講完,就鑽進臥室,不再露面了。

我的,我的,本來就應該是我的,阮鉞一直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在套房的真皮沙發上枯坐了整整一個晚上。

在親手縫制這套西裝的時候,談意惟心裡在想什麼呢?想著阮鉞的肩寬,腰圍,臂展?想著阮鉞硬邦邦的擁抱?與冷硬的臉格外不相配的溫柔的語言?

談意惟不知道,只知道專心致志地做事情時,至少可以緩解一點分離的焦慮。

分開的日子不好過,但他還是咬牙堅持,獨自處理了很多原先被阮鉞一手包辦的事情。慢慢地,他長出了柔軟的甲,包裹住過分敏感的心,讓所有受到外界擾動而産生的尖銳的痛變得遲鈍。

他也知道,沒有阮鉞在身邊,他需要更堅強,更勇敢,才能保護自己,才能在世俗的意義上變得更加“強大”,才能有資格、有能力回到阮鉞身邊幫助他。

明天,就是在參與世俗競爭的道路上所必經的一個重要環節:作為“藝術家”,面向媒體與公眾首次亮相。

他不是本次展覽主推的藝術家,但仍然需要在開幕式上露面,在很多人、很多相機前展示自己,展示自己的思想,最後還一定會留下高畫質的新聞稿照片,在全網發布,被眾人傳閱。

想到這裡,還是覺得特別緊張,其實,阮鉞願意和他一起去開幕式,他心裡是有點高興的,畢竟在陌生的環境,高度緊張的場合,能有阮鉞陪伴身邊,就像是在怒海狂瀾中有了可以穩定精神的扶手,讓他不至在風暴之中徹底沉船。

他想,他還是很需要阮鉞的,在還沒有成長為一個遊刃有餘的大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