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小談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至今為止,談意惟和阮鉞分開最久的一段時間,是他高三上學期專業集訓的時候。

他的同學大部分都去了全封閉集訓的畫室,但是他不願意在機構住宿,每天堅持坐公交車往返,那時候阮鉞正常上學,比他更早出晚歸,兩人都忙著奔前程,只有畫室偶爾放假的時候才湊在一起做作業。

高中生沒有手機,加上時間緊任務重,每天素描、色彩、速寫反複練,常常要通宵,在公交車上甚至也要畫上兩張,並沒有什麼餘裕來感受孤獨。

集訓時間接近半年,畫室兩週休息一天,他因為辛苦瘦了很多,每次見面,阮鉞都要給他煮好幾個雞蛋吃。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直和阮鉞在一起,很難想象真的長時間分開會是什麼感覺,但現在,一切都要按下停止鍵,他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一下感情的濃度,想到要分開的時候,只覺得難受得好像要死掉了。

但比起自己難受,他更怕阮鉞難受,住院期間,他每天看著阮鉞小心翼翼,保持距離,總覺得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的世界很小,又以藝術為專業,可以將感情看作人生中的頭等大事,但阮鉞的天地很廣,一個合格的醫生,需要時時刻刻保持冷靜、理性,情緒的過分波動是有毒的,不被允許的,談意惟比誰都知道,阮鉞有多麼努力,多麼上進,他不想折磨阮鉞,不想成為阮鉞奔向成功的途中一條可能誤入的歧路。

他在給阮鉞的紙條上這樣寫道:

“我要去‘集訓’一段時間,沖擊年底的幾個大展,就不回家了,不要找我,不用擔心。”

在最後,又畫上了自己的小頭,一個安慰的眯眼笑的表情。

他扯掉手腕上寫著患者資訊的的手環,換掉病號服,混在前來探視的家屬中溜出了醫院。

他和遲映鶴聯絡好了,打算加入遲映鶴的團隊,和他們一起學習創作,並且在工作室住上一段時間。工作室的三樓算是一個臨時宿舍,團隊成員有時閉關搞作品,就會住在這裡,一共四個臥室,一個被改造成電影房的客廳,藝術氣息和生活氣息都很足。

遲映鶴沒有計較之前的誤會,很快給談意惟收拾出了房間,還把家裡養的狗帶來請他照顧。談意惟對很多毛發類的東西過敏,好在狗毛還不是他的過敏原,三樓一般也沒人上來,有狗在這裡陪他,也就不會害怕了。

他安頓下來,看到阮鉞發來一條訊息,一份ord文件,是阮鉞替他記的哮喘日記,裡面詳細記錄了每一次病情發作的症狀與用藥情況、平時維持藥物的加量減量,和文件一起發來的還有一句話,阮鉞說:“我不在身邊的時候,照顧好自己。”

談意惟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感情又激蕩起來,溺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他倒在床上,捂著臉默默地哭了半小時。

阮鉞幫談意惟辦過“自動出院”手續之後,一個人回到了出租屋。

他搬回關了談意惟一個月的主臥,在房間裡發現了好多談意惟手繪的小人頭。

有鬱悶的,生氣的,平靜的,傷心的,大多畫在便簽紙上,或者書架上某本書的扉頁,有些也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被套的一角,比如衣櫃裡一件白色的t恤上。

談意惟其實天性裡是特別樂觀的一個小孩,盡管在人間遭受了太多磋磨,經常也能苦中作樂,想出一些可愛的“小花招”來自娛自樂。

阮鉞把手掌按在小人頭像上,認真體會著談意惟畫下它們時鮮活的情緒與感受。

他在談意惟睡了30天的床鋪上躺了一天一夜,就開始正常去學校上課。

他給院裡最有名的,呼吸內科的大牛導師發了郵件,附上自己大一學年的成績單,以及各種競賽的成績名次,闡述了自己最感興趣的研究方向以及相關文獻積累,希望老師能夠提供機會,讓自己提前進入實驗室學習,哪怕是做些最基礎的工作也好。

本來,學院裡的導師雙選會在大五上學期時開始,一般同學們在大三時久會開始謀求加入心儀導師的課題組,大二搶跑的情況也不少,但並不是主流,畢竟在這時候就能夠確定未來專業方向的同學也不多。

但阮鉞一直都很篤定,他從在志願表上填上臨床醫學的那一刻開始,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幫談意惟管理疾病,養好身體。這種想法或許有點肉麻,但也是他自然而然的選擇,在原來的人生規劃中,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缺失談意惟的位置。

發完郵件之後,他叉掉郵箱,開始全神貫注地繼續閱讀文獻。

一般來說,這種極其熱門的導師會更傾向於選高年級的學生進實驗室幫忙,但這一次,回複很快就來了,陳教授說,歡迎你有空時來我們專案組的實驗室參觀學習,我安排一個博士生來帶你,希望你學有所獲,祝好。

阮鉞進了實驗室之後,馬不停蹄地開始跟著博士師兄學習各種基礎知識、實驗技能,以及統計方法,承包了所有的試管清洗工作,在人不多的時候也上手熟悉了常用的儀器裝置。

新鮮的知識每天輸入大腦,課餘時間全部被填滿,讓大腦時刻保持高速運轉的狀態,就連三餐都要用文獻來下飯,他不知疲倦地學習著,只有偶然又發現了之前沒看到過的談意惟的小人頭像時,才會有片刻的恍惚與失神。

週末,還是抽空去給沈英南輔導作業,小孩問過他好幾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漂亮哥哥,他沉默不語,小孩從他這裡得不到答案,自己用電話手錶給談意惟發訊息,談意惟回複得很慢,總是那幾句套話:“好好學習”“不要分心”……沈英南很不開心,認為談意惟一定是被阮鉞惹火,連帶著也不理自己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壞事,漂亮哥哥怎麼到現在都不消氣呢?”小孩不解地問。

“我……強迫他做了不想做的事,傷害了他。”阮鉞這一次沒有迴避,誠實地回答。

“但我覺得,小談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其實很喜歡他,我覺得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小孩擺出一副老成的模樣,鄭重其事地表達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