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儀兒從驚楞中回過神,她一把拂開陳文祖的手,失望道:“我爹從未說過那樣的話,相公為什麼要瞞著公爹去世的訊息?”

“儀兒,你不懂這些。”,陳文祖猙獰的臉上透出一抹強行壓抑過後的笑意,溫聲道:“外頭天冷,快些回屋去歇著吧,爹那邊,我這便回去。”

“身為兒媳,理應去送公爹一程的。”蘇儀兒淡淡地看著他:“這是為人子應盡的孝道,相公難道不明白?”

“我自是明白的。”

陳文扯著嘴角,道:“這就讓小廝套馬車去。”

餘晚桃先一步出了蘇府,那處不知道陳文祖與蘇府的人說了甚麼,只曉得蘇秀才夫婦得知了訊息,遣了馬車讓家裡小廝送夫妻二人去大桑村。

回到村裡,陳文祖幾乎是低頭掩著面,擋住村裡人指指點點的視線,匆匆步入靈堂裡去的。

李氏扭頭看了他一眼,甚都沒說。

接下來的守靈、扶靈送葬,清理家中陳老根的遺物,都是村裡當家漢子幫忙,封棺時請了神婆子來掐算,因著陳老根是自縊而去,為了不將穢怨帶到新的年頭裡,最終只停了一天靈,在年三十就抬到墳山去下了葬。

下葬完當夜裡,陳家人坐在堂屋中吃了一頓飯。

一切事了,餘晚桃落了筷,輕聲道:“舅舅已入土為安,有些事便不得不掰扯清楚。陳文祖,年廿九舅舅自縊的那天早上,你回過村,但是又悄悄走了,那天你同舅舅說過什麼?”

陳文祖肉眼可見地慌了一瞬,不過很快鎮定下來,說道:“那天早晨是回去了一趟送年節禮,不過爹生著氣,將我轟走了。”

“但願是這樣。”

餘晚桃幽幽盯著他:“神婆子說過,自縊身去的人怨氣十分重,若真是受了什麼刺激,心裡怨結難消,那到了頭七回魂夜,是會在夜裡尋那人報仇的,你若是在那天說了甚不該說的話,惹了舅舅生氣,夜裡睡覺可千萬別熄燈,仔細舅舅找上你。”

“神鬼之說皆是虛渺,你莫在這危言聳聽。”

陳文祖聲音急厲,撐直肩膀讓自己更加坦蕩,他轉了話題,說到李氏身上,“娘,之前您向我要每旬一兩的孝養費是為了照顧爹,可是現在爹走了,您手上又拿著金老爺的賠償,所以這孝養費能不能等我考上秀才之後再給。”

“我如今還在書院讀書,尚未考取功名,雖得了岳父青眼幫忙在縣裡置了宅子,但未有固定收入,我堂堂七尺男兒,總不能一直向岳父母或者儀兒伸手要錢。”

“相公……”,蘇儀兒坐在一旁,垂著眉眼,弱聲道:“家裡就剩娘一個了,要不把娘接去縣裡孝養吧。”

陳文祖聞言,立時皺起眉頭:“你與娘又合不來,若再弄出上次的事,岳父該更加生氣了。”

“可是——”

“我不跟你們去縣裡住。”,李氏打斷了蘇儀兒的話。

她如今自己手裡捏著幾十兩銀子,不用再供養兒子讀書,現在也還能自己走動幹活,這些銀子足夠花用很久了。

等幹不動活了,陳文祖自然得養著她,否則就是不孝子,被戳一輩子脊樑骨。

李氏半生操勞都為的這一個獨子,她認真地看了一會陳文祖那張臉,才繼續說道:“至於孝養錢,就等到明年六月之後罷,到時候縣試府試應該都過了,不管你考沒考上,這孝養錢屆時都得給我。”

“當時要一兩銀子是和你爹兩人的,現在就我自己,你每旬就給我五百文,我也看開了,不想再跟你們爭論這些。”

說話間,她回屋去拿了一個陳舊的小木箱出來,開啟後裡面是一小包碎銀。

“這是老根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底,其中很多都給了文祖讀書,現在只剩十二兩了,今日就給你們分一分,事到如今我也不偏頗你們任何一個,一人五兩,剩下的二兩我自己拿。”

分了銀子,李氏就說累了,讓他們各自散去。

陳文祖準備帶著蘇儀兒連夜趕回縣去,踏出堂屋門口前,李氏喊住了他,突然問:“那天早晨,你真的沒跟你爹說什麼話嗎?”

陳文祖側著身,半邊臉隱藏在黑夜裡,他再次肯定地回答:“沒有。”

餘晚桃聽清了他的回答,面無表情地走出了陳家。

逝者已去,死無對證。

那天陳文祖到底跟陳老根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她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青磚瓦房,彷彿在告別那不安、驚惶、痛苦的一段回憶。

從今往後,陳家與她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