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父親年輕時也與赫梯結過盟,我們為什麼就不行?”女孩不甘示弱道。

“不行就不行在埃及太久沒有參與對周圍版圖的管束,你沒有把握能否成功,萬一出了差錯,你連自己都保不住!”

“那不試試怎麼知道?”斯門卡拉插嘴道,慢慢站起來走到梅利塔吞身邊,似乎對娜芙蒂蒂的警告滿不在乎,“如今父親身體也不太好,您又身懷六甲,這種小事我們自然能處理好——”

“這是什麼小事?”娜芙蒂蒂厲聲打斷他道,“你們輕視敵人的時候,不知何時就將被對方勢力趁虛而入,潰敗就在一時,到時候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誰是敵人?”梅利冷嘲道,“您到底是在說赫梯呢,還是在說底比斯?”

這下她是真的說錯話了。我看到她母親眉間狠狠地跳了一下,也不管自己拖拽著一副如何疲累的軀體,即便額上滲出密集的冷汗,仍是毫不猶豫地一步步走到對方面前,眼神冰冷地緊緊盯住女兒無禮無知的目光。

這一瞬間彷彿重現了當年阿伊與娜芙蒂蒂自己朝堂對峙的光景——於是在此時此地我再一次看到至親之間流露出反目之色,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可實際上一切又都與彼時截然不同。

“王後陛下。”這時立於臺階下的阿吞摩斯突然開口道,“你不該對你的母親說這種話。”

他的指代不明,殿上眾人都稍作愣怔,片刻以後梅利塔吞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竟不由氣惱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是在跟我說話,畢竟我不知道原來自己居然還可以被稱為‘王後陛下’——如果王後所能擁有的一切權力仍舊歸屬於我媽媽,而你們又都效忠於她,那我跟斯門卡拉站在這裡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站在娜芙蒂蒂身後聽到她從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冷笑,而朝堂上傳來低低的驚呼——在阿瑪納從來沒有人膽敢質疑她的權力,即便是她的女兒也不行。

“阿吞摩斯說得沒錯,你確實沒資格對我說這種話,如果沒有我跟你父親,你以為你現在會在哪裡?你以為就算自己是國王的女兒,你就能擁有什麼權力?”她高聲回敬道,“這數個月以來我讓自己信任的臣子們輔佐你們幫助你們,可那字字句句有用的諫言,你們兩個人有哪一次是聽進去的?”

斯門卡拉已經不打算說話了,可梅利顯然受不了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駁斥,因此漲得面色通紅。她身體微微發抖,尖利的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而嗓音也伴隨不甘心的怒火流露出細微的顫動:“什麼是有用的諫言——不忤逆你的廢話嗎!”

一時鴉雀無聲,不知過了多久,娜芙蒂蒂終於閉了閉眼,當雙目再次睜開時她長長籲了一口氣:“你知道,我覺得你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你覺得你們站在這個位置上毫無意義,那我想你也確實不必站在這裡了。”

我看到梅利強勢的神情中終於破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害怕,可她母親並未因此心軟。“是我不好,在允應你們登位以前沒有教會你們如何做一個好的執政者,那現在重新來過也為時不晚。”她慢慢面向語氣冷酷地說,“從即刻起,我宣佈廢除斯門卡拉與梅利塔吞聯合執政者的權力,朝政諸事重由我一人處理,祭司集團輔佐——”她將面孔轉向殿階下,“阿吞摩斯,由你擔任首席大祭司兼宰相一職。”

而梅利終於忍不住了。“你沒有資格廢黜我們!我們是阿吞神欽賜的王位繼承人,你不可以、你不能——”

“——在國王陛下尚未痊癒時,我是以最高攝政者的身份在輔佐你們二人共同執政。”娜芙蒂蒂打斷她道,“即便你們擁有國王與王後的名義,也不意味著現在的你們就是正統的王位繼承人。況且斯門卡拉的王銜並非他一人專屬,那也是我的王銜,既然如此我便有權隨時收回——至於你,只不過是他的王後而已。”

女孩似乎被她一席話打擊得臨近崩潰。“你真是——太自私了!你從來都不在乎別人,不在乎我,不在乎斯門卡拉,不在乎你的丈夫、兒女、奴僕,更不用說那些被你視作仇敵的無辜之人!”她歇斯底裡地叫喊道,“你對琪雅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斯門卡拉似乎突然靜止了,而娜芙蒂蒂皺了皺眉:“我做了什麼?”

“整個底比斯都在傳,風早已將你的所做所為傳送向四面八方,可你還固守一方卻不自知。”對方怨忿地向她撇去一眼,“據說當年琪雅王妃下葬之時她的遺容遺體遭到了利器損毀,她的雙眼看不清往生之路,冥界使者認不出她的身份——斯門卡拉,你居然不知道,你母親的靈魂這麼多年來都未曾得到過安息!”

我大吃一驚,隨即看到那少年的面色慘白得猶如死人一樣,而朝堂上一眾亦是大驚失色私語竊竊——不只是他們,甚至娜芙蒂蒂自己也彷彿被震驚得無以複加,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厲聲道:“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梅利塔吞咬牙切齒道:“你以為在這座城池以外,還有誰不知道的嗎?”

細想來這個訊息尤為荒謬——如果確有其事且確是娜芙蒂蒂所為,她才不會否認,抑或說,這種可怕的秘密本身就不可能洩露出去。況且琪雅已經下葬多年,這裡的每一個人都遠離了底比斯,誰也無法證實這件事的真實性,但正因為如此,只要懷疑萌生,它足以動搖一整個王國的心神——畢竟在埃及王宮裡,還有誰有資格比娜芙蒂蒂擁有更多洩憤於琪雅王妃的理由呢。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這一點可以憑我身為埃及王後的尊嚴向神明發誓——正如當年我在你母親病榻前所做誓言一樣虔誠。”這話她是面對斯門卡拉道出的,可隨即又望向梅利塔吞,“我看錯你了,梅利,你一點也不像我,你看看你現在這風度全無的模樣,簡直與你外祖父如出一轍。”

可還未等她們再起什麼爭執,外面突然跑進來幾名守衛與奴隸,他們的臉色幾乎與殿上眾人一樣奇差無比——但誰的情態也比不上娜芙蒂蒂糟糕,她瞧見這幾個兀自闖進的人微微睜圓了眼,不禁將手撫上胸口,似乎再說不出一句話——連我也認出,這些人全都是埃赫那吞的侍從。

“你們跑來做什麼?國王怎麼了?”她疾言厲色地質問道。

“收到線報,陛下,埃及出現了瘟疫!”其中一人大聲稟報道,“已經兩天了,國王陛下的病症——”

“不可能。”阿吞摩斯不由分說打斷對方道,“我幾天前就給陛下檢查過,那絕不可能是瘟疫的症狀,只是過度勞神所致——”

但埃赫那吞的身體狀況一直都不怎麼好,這是事實,尤其在這種虛弱的關頭,如果外部出現極惡的病源,那對他而言將是致命的。可一時間娜芙蒂蒂似乎也無法理解事態發展的嚴峻:“瘟疫?怎麼會有瘟疫?如果已經兩天了,王宮裡這麼多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您與梅利塔吞陛下、斯門卡拉陛下一直在討論更重要的事,議政廳裡的大人們一直不允許我們拿外部的瑣事打擾您。而且不是王宮裡,是整個王國——無論上埃及還是下埃及,皆無一地區倖免。”對方聲音顫抖地回答道,“直至現在瘟疫似乎也席捲至阿瑪納,夫人,國王陛下真的快要不行了!”

但娜芙蒂蒂沒有回答。我沖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暈倒在了大殿上,所幸的是她似乎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可是臉上的表情顯得極其痛苦,口中喃喃,整副身體卻使不上力氣。我費勁地將她上半身扶起來一點,隨後趕緊去檢視她的肚子,突然意識到眼下她已經正式邁入了臨盆期,卻絕非可以在朝堂上與人爭執的狀態,絕望之餘我抬起頭來尋找幫助,直到在一片惶恐吵雜的鼎沸人聲中眼看著阿吞摩斯朝這裡奔走過來,這才發現,我們在這萬眾臣民裡唯一能夠賦以信任的,竟然只有他了。<101n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