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神垂死【最終章(上)】(第1/3頁)
章節報錯
阿吞摩斯迅速向殿階下的兩個奴隸下達了命令,指示他們將王後送回寢宮。我一直盡全力扶住娜芙蒂蒂,卻仍舊害怕她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因為我明顯感覺到她整個人完全脫力,面色青白,口中發出囈語一般痛苦卻無人能懂的呢喃,現在這種情形,恐怕她即刻就將面臨分娩。
我竭力不去看朝堂下已經亂作一團的混沌場面,眼睛卻下意識追隨阿吞摩斯的行動。他在我們身邊蹲下,幫忙將娜芙蒂蒂轉移到那奴隸的懷中,又拉我站了起來。
“你還好吧?”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而我也只能強作鎮定地說了聲沒事。
“他們會確保王後陛下安然無恙地回到寢宮,現在你必須先行一步——趕緊去請禦醫和助産師,調動你們宮中能夠調動的人手抓緊時間做事——我得先把這裡的問題處理完。”
我張了張口,一陣巨大的恐慌席捲心頭:“那瘟疫——國王——”
“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你的女主人,好嗎?”他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俯下身盯住我輕聲說道,“勇敢些,伊西爾索婭,你還有許多事要做,我們都需要你。”
我說不出別的來,點了點頭後便轉身飛奔離開。在王宮裡這麼多年,由於被宮廷侍女的行為準則所約束,我幾乎沒機會跑這樣快過,似乎上一回肆無忌憚地奔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阿伊大人的府邸上,可現在我感到自己簡直是在逃亡——可死亡在無知無覺中悄然降臨,後頭已有許多條性命危在旦夕,一路上風打在我的面板上都讓我惡心作嘔,彷彿那風中已然夾雜著瘟疫的氣息,它們就要鑽入我的血肉中,意欲奪取我的生命,可現在我的生命並不值錢,沒有人在意,正如阿吞摩斯所言,眼下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不能停下,連逃跑也沒有資格。
就像我深夜裡時而被迫沉湎於的那些噩夢一樣,壞的事物萌生滋長往往只在極為突兀的一瞬,無論是靈魂深處的惡念,還是籠罩世間的災難。
等我腦子裡稍微清醒一些,終於不再渾渾噩噩,這可怕的一天已經臨近尾聲。先前我按照阿吞摩斯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為娜芙蒂蒂準備好待産的一切——其實也算不了多快,寢宮裡的奴僕們似乎也已聽到了瘟疫擴散的訊息——這不知是否謠傳的危言猶如在一瞬間炸裂了開來,而後便於風中四散出去,它傳播得如此迅疾,卻幾乎是最後才傳入應當最早聽到的人耳朵裡。
恐懼彌漫在王宮每一個角落,一路上我已經開始看到許多四散逃竄的人,他們驚慌失措的神情像老鼠一樣弱小而可鄙,根本叫不住任何一個,而回到王後宮中亦是費了好大勁才阻止那些膽小鬼抱頭奔逃——我大聲怒吼,喊得嗓子都啞了,一個一個把他們抓回來,要求他們恪守職責去找醫師、毛巾與幹淨的水——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說實在的,剎那間我也想跟他們一起離開,可是理智告訴我,擅離這座沙漠之城的後果,恐怕就將面臨一片更為可怖的人間地獄。
娜芙蒂蒂是被那兩個奴隸抱回來的,她仍處於十分危險的虛弱狀態之中,可好歹稍稍恢複了一些意識——謝天謝地,畢竟在臨盆時暈厥是最糟糕的事情。我不明白她這一次怎會這樣,畢竟她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沒有道理突然無法承受生産的煎熬——或許是操勞過度所致,可這是她成為王後以來慣常的狀態,偏偏就最近健康狀況開始出現問題;或許是因為她剛才受到了太多打擊,女兒的忤逆與背叛、丈夫的病危、國難當頭的噩耗接踵而至——這簡直無法想象,這些災劫似乎不應該與她發生任何聯系,畢竟她總是幸運且驕傲的活著,而這一天的遭遇猶如冥冥之中的詛咒,其中積攢了無數怨懟她的人內心深處的忌恨,就在此刻猝然降臨,勢要將她擊垮在地。
分娩開始的時候她甚至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宮殿門外的紛鬧卻愈發嘈雜,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哭泣吶喊,於是忍無可忍地轉過頭,但透過門窗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來來往往,不見和平,我知道這些人只是路過,到最後他們都會被寢宮外看守的侍衛驅趕幹淨,可這樣一來,竟彷彿是我們被關在了這座牢籠之中,是我們將被眾人拋棄。而那些喧囂的聲響似乎也在被逐漸虛化,一切都好似放慢了行進的步伐,時空被扭曲拉長,恍惚間我驀地感覺眼前這一切好像在夢裡經歷過——好像就是在安荷森帕吞誕生的那個時候,我在沉睡中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現在。
但這是不可能的,無非是恐懼催生的幻覺而已。我想努力揮散腦海中愈演愈烈的惶恐不安,盡量參與到安撫娜芙蒂蒂的幫忙當中,可心裡依舊剋制不住地去想——我想知道瘟疫是不是真的,國王怎麼樣了,孩子們怎麼樣了,阿瑪納之外的埃及怎麼樣了——底比斯,難道已經被死亡席捲而過了嗎。
說來奇怪,我心頭突然掠過艾賽裡斯這個名字,甚至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真不是個恰當的時機,畢竟現在還有那麼多事迫在眉睫,而我以為過去這麼些年,我早應該把他忘記了。
這段時間度過得尤其漫長,直到黃昏過去夜幕將至之時,孩子終於呱呱墜地——又是個小姑娘,可我已經毫不意外了,而且直覺告訴我,這也應當是娜芙蒂蒂最後一個孩子了。
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這個女孩生得很是瘦小,她就好似嗚嚥著的一小團骨肉,剛剛從血泊中沐浴而來,由幽冥的境界裡跨入這片由空氣、太陽與黃沙組成的廣袤天地,蜷縮在雪白的巾布上,猶如一隻無辜的小貓。我將她抱給娜芙蒂蒂看看,她母親艱難地微微偏過頭,將一縷輕若遊絲的呼吸吻在孩子的額角上。
“把她抱走吧。”她嘆了口氣。
“你不想抱抱她嗎?”
“現在我沒更多力氣照顧她了。”娜芙蒂蒂閉上眼疲憊地說道,“況且瘟疫來襲,她是生不逢時,所有人都要被隔離起來,我只能這樣保護她。”
我明白她的無可奈何:“但好歹給她起個名字。”
她沉默片刻。“塞特普巴克。”最終如是說,“叫她塞特普巴克恩塔吞拉。”
可還沒等我做出回答,她又繼續道:“我的任務完成了,把公主交給奶媽抱走——伊西爾索婭,去把阿吞摩斯叫來。”
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不過理智還是叫我閉了嘴,只是簡短地點了點頭,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乳母懷抱裡,隨後轉身向外面走去。
並不意外,阿吞摩斯已經在大門外等候許久,我沒有多廢話,直接示意他跟我進去。
“王後陛下和孩子都好嗎?”
“孩子還好,是個女孩,已經被抱去餵奶了。”我頓了頓,“但王後不太好。”
等我們再次進去時娜芙蒂蒂已將周圍的侍從全都屏退了個幹淨,可她現在的樣子實在狼狽不堪,頭發淩亂,渾身被汗水浸濕,面色慘白如同幽靈,全然沒有了平日裡一星半點神采。
可她似乎並不在乎這些,見到阿吞摩斯進來,直截了當便問道:“埃赫那吞怎麼樣了?”
對方一時間沒有說話,停頓了一會,開口道:“伊西爾索婭說您情況不太好。”
“我沒有不好,別聽她瞎說。”不知為何,她扯了扯手底下的被單。
“阿吞摩斯也會診斷,娜芙蒂蒂,讓他給你看一看。”我堅持道,“你不知道你臉色有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