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至此才算真正理解了,她娘為何既不惜擺出一副不想再守寡的不莊重來,擔著那麼大的風險也要給她尋找父族,再託付李勇一路護送她回京。

又為何假作答應她賣了産業,暗地裡卻要將她藥暈了送上馬車,哪怕從此會被她埋怨一輩。

想來若換了她是她娘,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她那個迅速逃離大同府、一路逃往南邊臨海的法看似不錯,可她若是當孃的,不也得為女兒的前途著想?

一路逃亡乃至隱姓埋名也許能保命,可也頂多保住命不是?

就算這樣,誰也不知今夜睡下後,還看不看不得到明天的太陽呢!

她明明流著容家的血,她娘怎會忍心叫她受這種顛沛流離、日夜擔憂之苦?

又怎會忍心眼瞅著她祖父身為輔國公,父親做著錦衣衛指揮使,白放著顯赫父族不去依靠,卻只能找個尋常男嫁了,一輩為柴米油鹽打轉兒?

更甚至她連嫁人都嫁不出去,就可能沒了命兒,再不然便是嫁了人後,再拖家帶口的一起繼續逃亡日?

錦繡也便不得不將那份離別的苦澀一口口嚥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全是感激之情。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就越發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拼命在容家站住腳。

否則她便沒有本事解救她娘,沒法兒讓她娘徹底脫離被追緝的苦海,更對不住她娘拼了命也要為她周全的情份。

那方麟一行人是為了應文和尚才去的大同不假,有這個和尚擺在那兒,她娘顯然是個“螞蚱”,並不值得方麟等人太過在意。

可萬一那和尚哪天落了,又將手裡的密諜名錄交了出去,哪裡還有她孃的活路!

……錦繡既是徹底想通了她娘送走她的緣由,她這一路上就一直沉默著,哪怕打尖住店時也不再多一個字,更別提展露一絲笑容。

這沉默被李勇與方麟看在眼裡,不過以為她這是近鄉情更怯,可她的心裡卻從未停止打轉兒,一點點積攢著對未來的籌謀。

這樣等得又行了五日,眼瞅著前面馬上就是京城地界,錦繡這才終於長籲了一口氣。

那輔國公府不是開國的元勳,也是眼下僅存的三大國公府之一麼?

這家既然能在當今奪位時站對了隊伍,顯然便不是傻,還能叫她一個弱女流落在外,抵死不許她認祖歸宗,再壞了自家名聲?

既如此她只需要考慮等她進了輔國公府,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拿到話語權!那種到底進不進得容家門的擔憂,她根本不用再想!

再她這幾日不是一直將李勇的殷勤看在眼裡麼——李勇到底做過她那個混蛋爹的幾年長隨,對輔國公府與她爹再瞭解不過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斷定,李勇的態度也幾乎代表了她爹的態度?至少她那個混蛋爹也是樂於見到她的認祖歸宗?

她倒是也發現過方麟這一路上只要瞧見她,眼中便會帶上幾分憐憫。

可誰叫她那混蛋爹早就娶了正室,死了一個又續了一個,她怎麼算怎麼都是外室女?就算順利進了容家大門,也沒有生母可以依靠?

若是外室女的回歸與立足全然沒有一點困難,將來的前程也坦途一片,那才是見了鬼呢!

倒是她那混蛋爹對她娘始亂終棄,一走就是近十五年毫無訊息,若只看這個,錦繡對他也實在喜歡不起來。

只不過再想到她孃的安危還要著落在他身上,將來指不定要靠他多少幫手才能達成所願,她就算再不屑他的狼心狗肺,她此時也得裝作毫不計較不是麼!

她既然已經邁出了回歸父族這一步,又肩負著解救她孃的重擔,哪怕前路千難萬險,她宋錦繡又何嘗怕過這個!

這時錦繡便聽得車外響起李勇的勒馬聲,隨即便又聽見他交代身邊隨從,叫那人這就離開隊伍、快馬趕回京城給指揮使報信。

她連忙輕輕撩起側窗的帷幕問道,李百戶在這之前可給容指揮使傳過訊息。

“若這還是第一次往回送信,不如叫你的隨從將這個也拿著。”

她罷這話便從脖上摘下戴了十四年的白玉龍鳳呈祥吊墜,隔窗遞了出去。

別看她自打離開那個第一次打尖的鎮後便一直沉默著,車外的隊伍裡不論發生何事,她心裡都有數兒。

她既是這一路上都不曾聽李勇提起過,是早就給她爹傳過訊息,如今又怎會不知道,這還是第一次?

她如今遞出去的這個白玉吊墜便是她娘給她的,據是當年還沒有她時,她爹送給她孃的唯一信物。

但願等那位容指揮使見了此物,哪怕他從未期待過她的回歸,甚至從不知道她的存在,也能因此回憶起前情、繼而軟下心腸……

李勇接過那吊墜便笑了:“大姐想得真周到。”

“只不過您實在多慮了,早在我們臨離開大同的那天頭午,我已經藉助衛所送信入京的快馬給指揮使傳了訊息,眼下這一次可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