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既是這麼想了,她那個爹在她心裡分明再連個畜生也不如,她又哪裡會如了她娘所願,果然乖乖同意她孃的安排?

只她從打一降生便沒見過她那個混蛋爹,她也做不出這等狼心狗肺的事兒,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與安危、便拋棄親娘投奔那個混蛋爹去!

她便索性又舊話重提,連聲央求她娘道,不如等到天一亮便託了中人,盡早將那間鋪和這處院轉手賣了去,哪怕只能拿到市價的六七成兒。

“……我聽朝廷前幾年就已經開了海,南邊兒臨海一帶的民風開放得很,女人家在那裡生活起來,也比內地容易得多。”

“娘不如聽我一句勸,我們娘兒倆離開大同去臨海吧。”

“那邊兒既靠著海港,無論做個什麼樣的買賣都能餬口,日久了再託人多花點銀落個新戶,不比眼下這樣提心吊膽的強?”

錦繡本就沒盼著找到爹後,便能從容談婚論嫁。

更何況如今她娘已將真實身份擺給了她看,她又怎會再叫她娘冒這份風險,無論如何都要替她找到父族?

萬一還沒等她娘託人找到她爹,她孃的身份卻已徹底暴露了,當年沒能細算的老賬又被翻出來,她娘又該往哪裡逃?

哪怕她娘能替她找到親爹,朝廷也沒人再揪著她娘一個女的舊身份大做文章,一切都不像錦繡想得這麼可怕,可先有她爹拋棄妻女的惡劣行徑擺在這兒,她娘憑什麼相信……找到她爹後就萬事大吉?

錦繡便拿出前世從片兒警同事身上學來的本事,異常耐心的纏磨起了她娘,字字句句都是不叫她娘再白搭功夫,與其繼續尋找她那不靠譜兒的爹,還不如娘兒倆速速往南邊逃命去。

雖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方臨海到底不一樣。

一來那邊與大同、河間都離得極遠,周圍肯定再沒有認識她孃的人,二來在那裡換個新身份也比內地容易,怎麼不比繼續留在大同這個危地強?

實在不成娘兒倆還能搭上出海的大船去南洋呢,眼下的交通這麼落後,那可不是大明朝輕易管得到的地方!

“再娘就真捨得不要我了麼?還是娘以為找到了我爹後,他便能將我們娘兒倆一起接回去?娘向來都是個聰明人兒啊,怎麼這事兒上卻犯了傻?”

眼瞅著錦繡罷這話,淚珠都快掉下來了,她娘卻依然不為所動的搖了搖頭。

她當然知道女兒這是替她著想,生怕她再留在大同府這個舊地,早晚有一天惹禍上身。

過去女兒年紀還時,朝廷便沒少差了人前往大同暗暗查她,她宋銀屏仗著自己還年輕、身手也還好,又自恃地頭熟,次次都叫來人有來無回,終歸保住了母女倆的平安。

這就更別論女兒的那個爹……其實也不算個真正無情無義的,這些年來若沒有他的人在暗中看護,單憑她宋銀屏一個人,想要平安也難。

卻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一直都不曾帶著女兒離開大同這個“福地”。

畢竟只要她人還在大同府,哪怕叫她閉著眼出門去,不論走到哪裡,她都知道腳底下踩著哪塊地,也不需多動耳目,便知道哪裡安全哪裡危險。

可是現如今不一樣了啊,她不但已經三十出頭了,腰腿再不像以前那樣靈活,半年前還在一次搏鬥中受了重創。

雖那一次的傷情她依舊與過去一樣都瞞著女兒,可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她可能……就算努力扛過這個冬天,勉強保住這條命,也再難施展身手,再難護住女兒了。

那她又怎會聽從女兒的勸告,這便帶著女兒逃離大同府?

一旦她的舊傷在路上再次發作,卻沒有極其可靠的郎中給她醫治,便極可能會令女兒成為徹底無依無靠的孤女,甚至娘兒倆一起赴死啊!

只是宋銀屏既是刀尖上舔血多年的經歷擺在那兒,她便很清楚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

早在她受傷之初她便想過,一旦她的傷勢難治,嚴重到連自保都困難,她必須盡快將自己的密諜身份告訴女兒。

如此也好叫女兒乖乖順從她的安排,盡早離開她這個做孃的、去投靠她爹才是最好出路,也免得將來真被朝廷順藤摸摸過來,一損失便是母女兩個。

要知道女兒的親爹究竟下落何處,她心裡清楚得很,早在十幾年前便清楚。

這半年來那所謂的請人替女兒找爹,甚至擺出一副為達目的、就不惜不守婦道的模樣兒,不過是她不得已為之,也免得再將旁人也連累罷了……

可她若是講出她的身體扛不住了,這才急於給女兒找到親爹、再叫女兒的親爹將這孩接走,這孩哪裡受得了?又怎會忍心拋下她不管?

宋銀屏也便在搖罷頭後陡然一驚,驚得是她為何還將女兒當成個孩糊弄著,以為只要她堅持、女兒便會如同時候一樣聽話。

錦繡這孩可是極懂事的!恐怕她越怕連累錦繡,越將那“蔓抄”得分外可怖,錦繡便越不會丟下她獨自奔前程去!

她便連忙伸出手來,替錦繡將含在眼眶的眼淚抹了,又趁機將搖頭時的堅決換成了平日裡軟軟的笑容,彷彿認同了女兒的勸告道,你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左右眼下夜也深了,我們娘兒倆都各自歇了吧?等娘躺下了,再仔細琢磨琢磨你的話,最遲明兒一早便做個決定可好?”

錦繡這才含著淚笑了:“我在廚房裡溫著熱水呢,這就提來給娘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