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婧驚喜道:“言管事!”

言泓面沉如水,道一聲:“邢姑娘,言某得罪了。”就利落地劃下兩道十字,黑紅的血順著傷口流下來。這涼薄的疼痛卻令邢岫煙心神一鬆,得救了!

還未來得及道謝,邢岫煙只覺面前光線一收,一陣一陣的昏黑如烏鴉的羽毛覆蓋上來。她頭一歪,昏了過去。

梁婧又是一聲尖叫,言泓摸了摸耳廓,道:“婧兒,兩百步之外的小坡上長著一種葉子細長,開著白色小花的草藥,你去採幾棵來。”

“好的,我知道那個小坡,以前去那裡抓過蟋蟀。”梁婧匆匆去了。

言泓專注地看著邢岫煙傷口上的血由黑轉紅,才放開了她的腳踝。白生生的小腳橫在泥土之上,像一朵白色梔子花。言泓錯開眼,用羅襪蓋好她的腳。然而,手中細膩的感覺卻久久不退。

邢岫煙半倚在槐樹下,細碎的光透過槐樹枝葉,投在她的身上。原本如雲似嵐的眼睛緊緊閉著,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打濕了碎發,由內而外都散發著纖柔孱弱之感。

但就是這個纖弱的姑娘剛才遇到毒蛇咬傷,還能冷靜地應對,最後竟然敢自己朝自己劃刀子,真是有膽色。如果換了其他姑娘,恐怕不是嚇得尖叫就是直接暈倒了。

記得多年之前,言泓隨著父親去世伯家做客,世伯的女兒出來見禮,舉止十分端莊。誰知一隻蜘蛛恰好掉下,落在她的腳面上,她立刻尖聲大叫,使勁跺腳。那尖銳的聲音直透耳背,言泓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要聾了。後來下人趕走了蜘蛛,她自覺失儀,羞得大哭離去。

往事退去,如星辰般的眼睛裡閃著微微光芒,言泓對於女子的印象稍微改觀了一些。

梁婧很快回來了,言泓接過草藥在口中快速嚼了嚼,吐出來敷在邢岫煙的傷口上,隨後又將梁婧的裙擺撕了一道,給邢岫煙包紮傷口。

梁婧看著自己破了的裙擺,呆了呆,道:“你為什麼不撕你的衣服,來撕我的。”

“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梁婧腦子轉了幾個彎,方才明白過來。如果回去之後有人發現給邢姐姐包紮傷口用的是男子的衣料,一定會發問。言總管想得真細。

她定了定神,又問:“言管事,邢姐姐不要緊罷?”

“謹慎起見,回去要立刻找大夫來問診。你給她穿好鞋襪,我們離開這裡。”

“是,言總管。”梁婧依言為邢岫煙套好鞋襪,站起身來看著言泓。

人命關天,梁婧又年紀小沒力氣,男女之防,只好暫時放到一邊了。言泓背起邢岫煙,邁開大步道:“走罷。”

言泓揹著人,原本挺拔的身子微微彎曲,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梁婧默默地跟在言泓身後,忽問道:“言管事,你不是在湖中垂釣麼,怎麼來到這裡。”

“這山上有一種蚯蚓,又肥又嫩,是魚類的美食。”

原來是餌料用盡,來挖蚯蚓了。梁婧輕舒一口氣,躊躇道:“言管事,請你不要把今日之事告訴董嬸和我爹,他們會罵我的。”

“不會。”言泓的回答很簡短,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沒興趣管。

“嗯。”梁婧輕輕應了,看著前面言泓的背影,恍然覺得似乎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的言泓很活潑,不像現在這般冷言寡語,經常帶著田莊裡的小孩子到處玩,儼然是個孩子王。內湖,山林,哪一處地方他都去過。

梁婧,也是跟隨言泓的小孩子之一,經常言哥哥,言哥哥地叫喚,言泓總是應得很幹脆,把摘好的果子分一個給她。

漸漸長大之後,言泓要幫著言伯父管理田莊,逐漸老成,再也沒有和誰肆意歡笑。同齡之人也感受到了與他的差距,對他日漸恭敬。梁婧不知道,這種改變,是不是他所希望的。

再後來,他成了康平田莊最年輕的總管,梁婧對他,只能仰望。

鵝黃的迎春花開了滿坡,一簇一簇新鮮亮麗,有種熱烈的溫柔。梁婧很想告訴言泓,樹洞裡的泥人,是她照著他小時候的樣子捏的。這個秘密她藏了許多年,一直沒敢和任何人說。

這一次她想將心事和邢姐姐分享,沒想到卻碰上了毒蛇。她多麼希望,受傷的不是邢姐姐,而是她。這樣,她就可以感受言泓脊背的溫度。

“婧兒。”

“啊?”梁婧嚇了一跳,猛然止步:“言管事,怎麼了?”

言泓看她神色有點驚慌,只當她還未從毒蛇的驚嚇當中走出來,並不在意。

“你們的船就在外面,你去喚漁婆來幫你將邢姑娘扶上船。記住,別和任何人說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