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喝完了藥,正在伏案寫詩,只穿著家常的半舊淺碧襖裙,虛虛披著一件霜色繡荷葉的外裳,如一支雨中的荷葉。看到邢岫煙進來,黛玉冷笑道:“今兒吹了什麼風,邢妹妹倒記得我了。”

紫鵑聽了心裡嘆氣,姑娘這是小性兒又上來了,最近染了風寒,別人都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處說話,瀟湘館卻冷冷清清的,除了寶玉寶釵,其他人都不常來。姑娘每回聽著著碧紗窗的風聲雨聲,對著滿屋縈繞的藥香,總是傷感落淚。

邢岫煙心裡明白,挨著黛玉坐了,道:“我想著近來多是古時美人傳說中的誕辰,林姐姐最是易感懷的,所以不敢來打擾。”

紫鵑心道果然的,林姑娘最近小祭頻繁,她正納悶呢,原來是這個緣故,邢姑娘竟然能揣測林姑娘的心意,實屬不易。紫鵑這般想著,為邢岫煙端了茶,笑道:“邢姑娘,外面怪冷的,喝口茶暖暖身子。”

黛玉聽了面色轉晴,道:“妹妹從何處來?”

“剛去看了我娘,與她說了一會兒話。”

黛玉清咳一聲,目光點點帶淚,不勝嬌弱:“得空勸勸你娘,別太過了,這府裡的人,那個不是眼尖嘴利。表面上奉承,私底下說出來的話,不知有多麼刺耳。”

看來,自家母親的名聲,真是“不錯”。黛玉能和她說這些,可見不是一味尖酸刻薄之人。你待她真誠,她便會與你交心。

邢岫煙苦笑:“我們就快回保定去,府裡的人再牙尖嘴利,也和我無甚幹繫了。”

黛玉微微驚訝:“什麼時候走?”

“明兒一早。”

黛玉並無挽留之意:“也好,清貧一些,也強過成日看人臉色,我若是你,也會趁早離了這裡。”

說著,想起邢岫煙父母雖然糟糕,好歹是有的,不像自己孤獨一身,如浮萍飄零,不免又哭了一次。

紫鵑連忙勸道:“姑娘與邢姑娘話說得好好的,怎麼又哭了。邢姑娘好心過來瞧姑娘,平白又要陪著姑娘傷心。”

黛玉道:“邢妹妹要是看不過眼,只管走便是。”

看到黛玉垂淚,邢岫煙想著她這一世需要流幹眼淚來報賈寶玉前世的恩情,心有不忍,忙站起來道:“是我的不是了,惹林姐姐傷心。如今即將分離,我有些體己話想說給林姐姐聽。林姐姐喜歡就記著,不喜歡就當妹妹沒說過。”

黛玉拿帕子拭了拭眼淚:“你說。”

“人活一世,自在為妙,何必總是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有些事情,就算你流幹了眼淚,結果也不會改變。還不如拋開一切雜念,快快活活過完這一生。”

黛玉和紫鵑都聽住了,黛玉道:“邢妹妹心境開闊,倒比得上湘雲那丫頭了。她要是聽到你這麼說,必定引為知己。”

“邢妹妹這番言論,與李太白那句人生得意須盡歡,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我們女子,還應當以針黹為事,注重德行修養,不必言論過高。”

一個女聲,從紗窗外傳來。

紫鵑愣了一下,趕緊打起簾子笑道:“喲,寶姑娘來了,快進來坐。”

薛寶釵笑意盈盈地走進來,身著紫紅色纏枝紋錦襖,淡粉色緞裙,猶如盛開的紫色牡丹,每一個姿態都端莊典雅。她對林黛玉道:“妹妹可好些了?”

林黛玉道:“也就是好一陣歹一陣。”

薛寶釵握了握她的手,道:“瞧你,又顧著看書不知保暖。紫鵑,拿暖爐來。”

紫鵑連忙把黛玉常用的暖爐拿過來,寶釵親自放進她手裡:“前兒我給你的糖漬梨肉,你吃著還好?”

黛玉點點頭,寶釵轉向邢岫煙:“那糖漬梨肉是哥哥從南方帶來給我的,改日送給邢妹妹嘗嘗。”

邢岫煙站起來笑道:“多謝寶姐姐美意,只是我明兒一早要回保定去,不能等了。”

“你要回保定了?”薛寶釵微微詫異,對身邊的鶯兒耳語幾句,鶯兒點頭去了。眾人都以為鶯兒回去拿東西,不甚在意。寶釵從手腕褪下一個玉鐲:“這個鐲子跟了我好幾年,送給妹妹留個念想,妹妹莫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