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穿著檀色如意紋錦襖,同色抹額,靠在迎枕上問鴛鴦:“什麼時辰了?”

鴛鴦拿銀剪子剪短燈芯,回答:“快交子時了。”

“琴姐兒睡了麼?”

“早就睡熟了。”

燈影閃爍,珍珠掀了厚厚的簾子進來道:“老祖宗,邢姑娘來了。”

“倒是準時。”賈母笑了笑:“快請她進來。”

邢岫煙一身煙霞色緞襖,蜜合色羅裙,仍是披著探春送的大紅猩猩氈,進得屋裡來,那一雙原本含著嵐煙的眼眸,更添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像是寒氣遇到暖,化在了眼底。

鴛鴦拿了錯金蓮花的暖手爐過來,道:“邢姑娘拿著。”

邢岫煙道:“鴛鴦姐姐有心了。”

珍珠笑道:“要說心細,我們這屋裡誰也比不上鴛鴦。”

賈母上上下下打量邢岫煙,點頭贊道:“這衣裳的顏色配你。”

邢岫煙理了理裙擺:“是鳳姐姐和平兒姐姐幫我挑的。”

賈母道:“這兩人的眼光,是不錯的。她們幫你挑衣料做衣裳,也是知道最近府裡的兩段公案有你的功勞,想謝謝你。”

迎春房裡的攢絲金鳳垂珠簪和平兒的蝦須鐲都找到了,賈府藉此好好整頓了一下,賭錢喝酒的,手腳不幹淨的,刁鑽欺主的,統統打了板子趕出去,賈府風氣為之一肅。

事後探春向鳳姐言明邢岫煙曾經暗示過她攢絲金鳳垂珠簪的事情。鳳姐原本疑心篆兒眼皮子淺,偷拿了蝦須鐲。沒想到竟錯怪了人。愧疚之下更看高邢岫煙一眼,凡事多照應她一分。

此時,鴛鴦幫邢岫煙去了大氈,與珍珠福身退下,賈母靜靜地看著邢岫煙道:“好孩子,難為你了。”

流言已傳出,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人家向邢岫煙提親了。這個十三歲的女孩,用這種方式向她表明了決心,實屬不易。

邢岫煙抬首甜甜一笑:“老祖宗,這是煙兒自己的選擇。”

賈母褪下手中的一個祖母綠戒指,對邢岫煙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

祖母綠戒指散發著溫潤的光澤,似乎能映出邢岫煙的影子。邢岫煙鄭重地走過去,在賈母跟前跪下了。

“老祖宗。”

賈母慈愛地撫一撫邢岫煙白皙的面頰,把祖母綠戒指放進邢岫煙的手心裡握緊:“我在保定有兩處田莊,是我娘給我的嫁妝。如今勻一處給你,那田莊是言泓那孩子在打理,你去了亮出這枚戒指,他就會知道怎麼回事了。”

水霧從邢岫煙的眸中褪去,晶亮的瞳仁煥發出異樣的神采:“煙兒一定不會辜負老祖宗的信任!”

賈母點點頭:“若是哪天想嫁人了,就過來和老祖宗說一聲。”

邢岫煙並沒有接這個話頭,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她朝賈母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都擲地有聲。

“去罷,夜深露重,小心行路。”

“煙兒謹記老祖宗教誨。”

珍珠和鴛鴦打起簾子,目送邢岫煙離去,她們有點佩服這位身世寒微的邢姑娘。這條路,換做別的女孩兒,可是想都不敢想,誰不想嫁一戶好人家舒舒服服過日子呢。

冬天的夜裡特別寒冷,邢岫煙沒有帶手爐,卻一點也不覺得冷,祖母綠戒指在她手中被握得發燙,她全身的血液也跟著發燙。她終於有了資本,可以施展手腳賺錢了。

未來的每一步,也許都分外艱辛,然而這一切,磨滅不了她現在的熱情。

凜冽的寒氣吸入肺腑,分明有花朵的香氣。四周雖然黑,邢岫煙卻覺得一切都可愛無比。

覃氏窩在溫暖的被窩裡,還在做著黃粱美夢,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